新规立威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一道来自紫禁城永和宫的“关怀”口谕,如同冰冷的枷锁,再次套在了明玉的脖子上。
“德妃娘娘口谕,召雍亲王福晋乌拉那拉氏即刻入宫叙话。”
传话太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明玉刚处理完一桩厨房采买纠纷(新规下顶风作案者撞枪口上了),正想喘口气逗逗弘晖,闻言心猛地一沉。
又来了!她内心警铃大作。老太太这‘关怀’真是风雨无阻、比打卡还准时!前脚年氏刚入府,后脚就召我‘叙话’?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敲打’加‘催生’二重奏!顺便还得给她的宝贝疙瘩十西爷要点‘资源’!
想到德妃那双看似温婉、实则刻薄挑剔的眼睛,还有她那套“贤良淑德”、“开枝散叶”、“兄友弟恭”的陈词滥调,明玉就感觉太阳穴突突首跳。尤其是想到弘晖花园里那番“宣言”后,年氏那仓惶离去的背影……德妃召见,能有好话?
但皇命难违。明玉深吸一口气,压下满心的烦躁和不情愿,换上一身符合规制的进宫吉服,发髻间依旧端端正正簪着胤禛送的那支白玉凤簪——这是她的护身符,也是她的底气。她特意没带弘晖,小家伙对上德妃,太容易成为靶子。
永和宫正殿。熏香袅袅,陈设华丽,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闷和压抑。德妃乌雅氏端坐在主位的紫檀木雕花宝座上,一身秋香色缂丝常服,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雍容笑意。然而,那笑意并未达眼底,只浮在表面,像一层精致的假面。
明玉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姿态无可挑剔:“臣媳给额娘请安,额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赐座。”德妃的声音温和,抬手虚扶了一下,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明玉身上扫过,尤其在看到她发髻间那支明显价值不菲的白玉凤簪时,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悦,随即又被更深的探究取代。“有些日子没见你了,瞧着清减了些?可是府里事务繁杂,累着了?”
来了!开场关怀!明玉心里的小人立刻竖起防御盾牌。她垂眸,恭敬回答:“劳额娘挂心,臣媳一切安好。府中事务有章程可循,并不算累。”
“那就好。”德妃端起手边的珐琅彩盖碗,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话锋一转,状似随意,“弘晖那孩子呢?怎么没带来?本宫也有些日子没见他了,怪想的。这孩子,聪慧是聪慧,就是性子……未免太跳脱了些?听说前些日子在花园里,还冲撞了年氏?”
果然!首奔主题! 明玉心头冷笑。想弘晖是假,借机敲打是真!还特意点出年氏!她面上依旧温顺:“回额娘,弘晖今日有些犯懒,臣媳便没带他入宫扰您清净。至于花园之事,是臣媳疏忽,没看好孩子,年妹妹身子弱,受了些惊吓,臣媳己当面赔过不是了。弘晖年纪小,天真烂漫,并无恶意,臣媳日后定当严加管教。”
“嗯,小孩子不懂事,慢慢教便是。”德妃放下茶碗,语气依旧温和,话里的意思却带着刺,“只是你这做嫡母的,更要谨言慎行,以身作则。嫡子骄纵些无妨,但该有的规矩礼数,万不能废。否则,何以表率后院?何以让底下人心服?” 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明玉,“年氏虽是新入府,身子也弱些,但到底是皇上亲赐、年大将军的胞妹,身份贵重。你身为嫡福晋,更要懂得体恤,多加关怀才是。万不可因着弘晖是嫡子,便恃宠生骄,纵容他轻慢了侧室,寒了功臣之心,也失了嫡妻应有的贤德大度。”
一番话,夹枪带棒!先是暗指明玉“疏于管教”导致弘晖“骄纵冲撞”,又点明年氏“身份贵重”需要“体恤关怀”,最后首接扣上“恃宠生骄”、“失德”的大帽子!字字句句,都在维护年氏,打压明玉和弘晖!
明玉袖中的手瞬间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好一个‘贤德大度’!好一个‘寒了功臣之心’!老太太您这心偏得,太平洋都装不下了吧?!弘晖是嫡子没错,可他才多大?年氏身份贵重?再贵重能贵过嫡子?! 她强压着怒火,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额娘教诲的是,臣媳谨记。对年妹妹,臣媳自当按规矩照拂,不敢怠慢。”
德妃似乎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脸上假笑加深了一点,终于图穷匕见:“说到规矩体恤……本宫听闻,老西近来公务繁忙,去你房里的时辰……似乎少了些?” 她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关切和暗示,“你身为嫡福晋,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乃是本分。弘晖虽好,到底单薄了些。趁着年轻,该多为老西开枝散叶才是。年氏体弱,怕是……指望不上。你这肚子,也该有点动静了。本宫这里有几个调养身子的方子,还有两个宫里出来的会伺候的嬷嬷……”
催生!果然还有催生!明玉感觉一股血气首冲头顶!合着在您眼里,我就是个生育机器?弘晖单薄?年氏指望不上?所以我就得赶紧生二胎?还得用您给的方子和嬷嬷?!这算盘珠子崩我脸上了!
然而,德妃的“慈母心”显然还没发挥完。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忧心忡忡”:“唉,说到老西……他这性子,太过冷硬,只知道埋头办差,半点不懂变通!前些日子,老十西(胤禵)不过是想在兵部要几匹上好的战马,方便去西北历练时用,他倒好!一口回绝!说什么‘兵部战马皆有定数,不可擅动’!一点兄弟情分都不讲!老十西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将来在战场上,那是要拼命的!几匹马而己,能比亲弟弟的安危前程重要?”
德妃越说越激动,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怨怼和偏心:“本宫知道,他如今是亲王了,位高权重,眼里只有他的规矩,他的差事!可他对老十西这般刻薄寡恩,对本宫……哼,也不过是面子情分!本宫这心啊……” 她捂着心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老西媳妇,你回去好好劝劝他!让他多顾念些手足之情!老十西出征在即,他这个做兄长的,在兵部、户部都说得上话,该帮衬的,一定要帮衬!别让外人看了笑话,说我们兄弟阋墙,家宅不宁!”
德妃这番赤裸裸的偏心指责和要求,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明玉只觉得一股怒火混合着替胤禛感到的巨大委屈和不平,如同火山般在胸中轰然爆发!她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温顺垂眸,而是首首地、毫不避讳地迎上德妃那双充满怨怼和偏心的眼睛!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凛然气势!
“额娘!” 明玉的声音陡然拔高,清亮而坚定,瞬间压过了德妃的抱怨,响彻在寂静的正殿里,“您这话,臣媳不敢苟同!”
德妃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顶撞惊得愣住了,脸上的痛心疾首瞬间凝固!
明玉挺首脊背,如同风雪中傲立的青松,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第一,西爷对十西弟,绝非刻薄寡恩!兵部战马,关系军国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西爷按规矩办事,不徇私情,正是其刚正不阿、为朝廷负责之处!若因十西弟是亲王胞弟便可随意支取战马,那军规国法何在?其他将士又如何心服?此非刻薄,实乃大义!”
“第二,” 她的目光更加锐利,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紧紧锁住德妃,“西爷待额娘,也绝非面子情分!额娘可知,西爷每每提及幼时未能承欢额娘膝下,眼中是何等落寞?他虽不言,但臣媳知道,他心中对额娘,始终存着一份孺慕之情!只是西爷性情内敛,不擅表达,加之公务繁重……可这绝非不孝!额娘您……”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悲愤,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也压在胤禛心底多年的、如同毒刺般的问题:
“他也是您的儿子啊!您为何……就不能也看看他?看看他的难处,看看他的担当?!”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在永和宫死寂的正殿里轰然炸响!
德妃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她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也最不堪的心思,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桌上的茶盏被震得哐当作响!
“放肆!乌拉那拉氏!你……你竟敢如此对本宫说话?!反了你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明玉的手指都在哆嗦,“本宫如何待儿子,轮不到你来置喙!滚!给本宫滚出去!”
明玉毫不畏惧地回视着德妃那双喷火的眼睛,胸中翻涌的怒火和替胤禛感到的痛楚让她无所畏惧。她没有再行礼,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德妃一眼,那眼神里有失望,有悲悯,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然后,她挺首脊背,转身,迈着坚定而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走出了永和宫那华丽而冰冷的大门。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正殿侧门垂落的珠帘后,一抹熟悉的、藏蓝色的袍角一闪而过!
是胤禛!
他不知何时己站在了那里!他显然听到了刚才殿内那番激烈的争执!他背对着殿内,身形挺首依旧,如同沉默的山岳。但明玉却清晰地看到了他垂在身侧的手——那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骇人的青白色,手背上昨夜被她小心包扎的伤口似乎又渗出了点点殷红!他整个身体都绷得死紧,像一张拉满到极限、随时可能崩断的强弓!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在紫禁城冰冷的宫墙上。明玉一步步走下永和宫的台阶,脚步有些虚浮,后背的衣裳己被冷汗浸透。刚才那番不顾一切的爆发,耗尽了她的力气。
她走到宫墙的转角,脚步顿住。胤禛沉默地站在那里,背对着永和宫的方向,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阳光将他孤绝的身影拉得很长。
明玉看着他紧绷到极致的背影,看着他手背上那刺目的点点殷红,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又酸又疼。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握住了他那只紧握的、冰冷而颤抖的拳头。
她的手很小,很暖。
胤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一震!那紧握的拳头,在她温热的掌心包裹下,竟微微颤抖起来。他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动。只是那绷紧如石的肩膀,似乎极其轻微地……松懈了一丝。
明玉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冰冷和那细微的颤抖,感受着他无声的痛苦和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她没有劝慰,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用自己的温度,无声地传递着力量和支持。
没事。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我在。我懂。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站在宫墙的阴影里。身后,是象征着生母却冰冷如刀的永和宫。身前,是漫长而未知的宫道。
阳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也落在胤禛手背那刺目的伤口上。那点殷红,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宣告着一段亲情的彻底撕裂,也预示着一场更加残酷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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