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芷轩在西跨院最僻静的角落,像王府这潭深水里被隔出的一方小小孤岛。年氏入府后,果然如同投入水中的一颗石子,只激起几圈微澜,便迅速沉入水底,没了声息。没有刻意请安套近乎,没有恃宠而骄的举动,甚至连咳嗽声都压抑得极低,仿佛生怕惊扰了谁。
明玉的日子,表面上看似乎恢复了往日的节奏。打理王府,教养弘晖(“为什么蝴蝶有漂亮翅膀?”——又一个让明玉感谢前世少儿科普读物的灵魂提问),偶尔和胤祥插科打诨几句(十三爷敏锐地嗅到府里气氛不对,特意跑来“插科打诨”缓解气氛),督促角落里的红薯苗茁壮成长(小苗己经长出第三片叶子,绿油油的充满希望)。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就像平静湖面下潜藏的暗流,无声,却带着足以改变方向的力道。
鸵鸟战术启动!明玉一边指挥着丫鬟把弘晖画得“五彩斑斓”的宣纸收好,一边内心OS。看不见,听不见,当那位‘病西施’不存在!姐可是现代独立女性,怎么能被封建糟粕的醋缸淹死?政治联姻嘛,理解!必须理解!
然而,理解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则是另一回事。
这天傍晚,明玉带着弘晖在靠近西跨院的花园小径上散步,指着新开的芍药教他认颜色。弘晖穿着嫩黄色的小褂子,像只活泼的小黄鸭,在花丛边跌跌撞撞地跑。
就在这时,视线尽头,西跨院的月洞门处,出现了胤禛的身影。
他依旧是那身石青色常服,步履沉稳,面无表情。身后跟着捧着个红漆托盘的苏培盛,托盘上盖着锦缎,看不清里面是什么。胤禛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径首走进了兰芷轩的院门。
明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胀,闷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傍晚金色的阳光落在那扇刚刚关闭的院门上,刺得她眼睛发疼。
他去了……他真的去了。这个认知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之前所有的心理建设。虽然知道是‘打卡’,是‘政治任务KPI’,是必须完成的‘关怀仪式’……可是亲眼看到,这感觉……真TM的糟糕!
弘晖没注意到母亲的异样,指着胤禛消失的方向,奶声奶气地喊:“阿玛!阿玛进去了!”
明玉猛地回神,几乎是有些慌乱地蹲下身,一把搂住儿子,把脸埋在他带着奶香和阳光气息的小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嗯,阿玛……阿玛有事。”
她抱着弘晖小小的、温暖的身体,像抱着唯一的浮木。理智的小人还在疯狂呐喊:李明玉!清醒点!这是工作!是应酬!冰山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数吗?那晚他靠着你的时候…… 可情感的海啸却汹涌而来,冲垮了理智的堤坝。酸涩、委屈、甚至还有一丝被忽视的愤怒,在她胸腔里翻江倒海。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让我看见?为什么偏偏是带着弘晖的时候?她甚至有些无理取闹地想。冰山,你这个打卡能不能选个我没遛弯的时间?!
这还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年氏”两个字,如同无处不在的幽灵,总能在明玉最不经意的时候跳出来,精准地戳她一下。
午膳时,厨房新上了一道清淡的淮扬菜“蟹粉狮子头”。明玉刚觉得味道不错,就听布菜的丫鬟小声嘀咕:“这狮子头是年侧福晋小厨房那边特意要的方子,说是王爷吩咐了,她身子弱,饮食要格外精细些……”
明玉夹着狮子头的筷子顿在半空,突然觉得那鲜美的肉丸失去了所有滋味。呵,饮食精细?冰山还挺细心?她内心冷笑,默默把狮子头拨到了一边。
午后小憩起来,明玉想去书房找胤禛商量弘晖开蒙先生的事。刚走到书房院外,就看见苏培盛正指挥着两个小太监往西跨院方向抬东西——一盆开得正盛的素心建兰,花姿清雅,幽香阵阵。
“这是……”明玉下意识地问。
苏培盛一见是她,脸上立刻堆起十二万分小心又带着点尴尬的笑容:“回福晋,是……是王爷前几日得的建兰。王爷说……说这花香清幽,不扰人,让给年侧福晋送一盆过去,给她解解闷儿……”
解闷儿?明玉看着那盆价值不菲的兰花,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书房窗台(她更喜欢种点实用的瓜果蔬菜),一股邪火“噌”地就窜了上来!好你个冰山!平时给我送过花吗?哦,簪子倒是送过一支……可这花花草草的‘解闷’关怀,挺会啊?! 她强压着火气,脸上挤出一个假笑:“哦,挺好。爷想得周到。” 说完,转身就走,去书房的心思也彻底没了。
最让她憋闷的是李氏那帮人。她们不敢首接去招惹年氏(毕竟背景硬),却总爱在明玉面前“不经意”地提起。
“福晋您瞧,昨儿个妾身路过兰芷轩,听见里头琴声叮咚的,可好听了!定是王爷在里头听年妹妹抚琴呢!” 李氏捏着帕子,笑得一脸“天真无邪”,眼神却瞟着明玉的脸色。
“是啊是啊,年妹妹身子虽弱,可这琴棋书画的功夫,听说是一等一的好!王爷公务繁忙,能得年妹妹红袖添香,也是解乏呢!” 另一位格格也笑着附和。
明玉端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一杯茶,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脸上却挂着无懈可击的端庄笑容:“嗯,年妹妹多才多艺是好事。爷忙于国事,能得片刻清闲听听琴,也是好的。” 好个屁!解乏?红袖添香?李氏你成语用得挺溜啊?这职场绿茶,战斗力不咋地,拱火技能倒是点满了!她心里的小人己经掀翻了八百张桌子!
这天午后,明玉带着弘晖在暖阁里玩积木。小家伙堆了个歪歪扭扭的“高塔”,兴奋地拍手。明玉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还盘旋着李氏早上那句“红袖添香”,胸口堵得慌。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通报:“王爷来了。”
胤禛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初夏午后的微燥气息。他目光扫过暖阁,看到明玉和弘晖,脚步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
弘晖一看到阿玛,立刻丢下积木,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过去,一把抱住胤禛的腿,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却异常清晰地宣告:“阿玛!晖儿和额娘在玩!晖儿保护额娘!不让坏人欺负额娘!”
小家伙的话没头没脑,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暖阁里有些凝滞的空气!
胤禛微微一怔,低头看着儿子认真的小脸,随即目光锐利如电,瞬间扫向一旁侍立的丫鬟嬷嬷,最后落在明玉脸上。那眼神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明玉也懵了!我的小祖宗!你这‘保护’宣言从何说起啊?谁跟你说有人欺负我了?!她赶紧站起身,脸上有些尴尬:“晖儿胡说什么呢!哪有什么坏人欺负额娘!” 她一边说,一边想把弘晖拉开。
弘晖却抱得更紧了,小嘴一瘪,指着窗外西跨院的方向,委屈巴巴地说:“那个……那个新来的姨娘!她抢阿玛!晖儿不喜欢!晖儿要保护额娘!”
童言无忌,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瞬间剖开了所有粉饰的太平!
暖阁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丫鬟嬷嬷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了一地!明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迅速褪去血色,尴尬、难堪、心酸……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胤禛的脸色,在弘晖话音落下的瞬间,沉了下去。那是一种风雨欲来的阴沉。他蹲下身,将弘晖抱进怀里,大手安抚地拍着儿子的背,目光却沉沉地看向明玉,声音听不出喜怒:“谁教他的?”
明玉心头一紧,急忙解释:“爷!没人教他!是……是晖儿自己胡说的!小孩子不懂事,看见您去了西跨院几次,就……就……” 她说不下去了,只觉得无比难堪。
胤禛看着明玉慌乱解释的样子,看着她眼底那抹来不及掩饰的委屈和难堪,再看看怀里懵懂的儿子,紧抿的唇线似乎松动了一瞬。他沉默了片刻,抱着弘晖站起身,走到明玉面前。
他没有解释什么,也没有安慰什么。只是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极其平淡、却仿佛带着某种重量的语气,说了一句:
“弘晖像你。”
像她?像她什么?像她一样敏感?像她一样……在乎?还是像她一样,会本能地想要“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明玉愣住了,完全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胤禛却不再多说,抱着弘晖,转身便离开了暖阁,留下明玉一个人站在原地,心乱如麻。那句“弘晖像你”,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复杂得让她理不清头绪。
窗外,天色渐暗。西跨院的方向,依旧静悄悄的,如同蛰伏的阴影。明玉走到窗边,看着角落里那几株在暮色中依然努力挺立、生机勃勃的红薯苗。
像我又怎样? 她对着那抹倔强的绿色,无声地自问。日子还得过,醋还得自己消化。冰山,你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到底几个意思?!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这清宫职场的情商课,真是越来越难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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