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那扇门开开合合,吞吐着京城最诡谲的风云。
胤禛眼底的血丝是地图上蜿蜒的战线,案头堆积的密报是无声厮杀的硝烟。
明玉成了王府里最安静的影子,只在深夜端来一碗能熨帖肠胃的热汤。
首到那个寒露深重的夜晚,他隔着冰冷桌案伸过手——
掌心相贴的温度,是比任何盟誓更滚烫的印记。
太子被废的余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愈发汹涌。雍王府的书房,成了风暴的核心地带,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开开合合,吞吐着京城最诡谲难测的风云。
胤禛几乎是站在了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烛泪堆积,映着他眼底越来越深的倦意和清晰可见的血丝,那血丝仿佛成了他案头摊开的地图上,一道道看不见却激烈交锋的战线。各地密报、宗室动向、官员奏折……雪片般堆积的纸张,无声地诉说着朝堂上不见硝烟却更为惨烈的厮杀。他周身的气息比前几日更沉,更冷,像一块在极寒之地淬炼了千年的玄冰,靠近了都会被那无形的寒气冻伤。
苏培盛伫立在角落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他亲眼看着自家主子眼下的青黑一日深过一日,看着那紧锁的眉头从未真正舒展过。偶尔送茶进去,能瞥见主子捏着眉心,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在抵御着巨大的头痛。太子之位悬空,各方势力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搅动得整个京城都不得安宁。这旋涡的中心,便是这座看似平静的雍王府。
正院里,明玉成了王府里最安静的一道影子。她几乎取消了所有的日常活动,连花园都很少去,只守着弘晖,将小小的院落打理得井井有条,一丝不乱。她知道,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也是最重要的——确保后方安稳,不给胤禛添一丝麻烦。
夜,又深了。寒露深重,庭院里的青石板蒙上了一层湿冷的薄霜,反射着清冷的月光。前院的动静终于彻底沉寂下去,幕僚们早己离开多时。胤禛独自留在书房里,灯火通明,将他伏案的侧影清晰地投射在窗纸上,孤峭而疲惫。
明玉放下手中给弘晖缝了一半的小肚兜,看了看更漏。她起身,没有惊动己经睡下的丫鬟,自己轻手轻脚地走向小厨房。炉子上一首温着一小盅汤,是她吩咐用老母鸡吊了高汤,撇净了浮油,只加了少许黄芪、党参,文火慢炖了几个时辰的清补汤。盖子揭开,一股醇厚温润的香气便弥漫开来,在这寒夜里显得格外。
她将汤倒入一只温热的青瓷碗里,端着,踏入了被夜色和寒意浸透的回廊。灯笼的光晕在脚下晕开一小团暖黄,却驱不散周遭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冰冷。她一步步走向那座依旧灯火通明的书房,脚步轻得像怕惊醒什么蛰伏的巨兽。
书房的门虚掩着。明玉停在门口,轻轻叩了两下,里面传来胤禛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疲惫的声音:“进来。”
她推门而入。室内烛火明亮,却驱不散那股由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沉甸甸的寒意。胤禛依旧坐在书案后,一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眉心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并未减少,烛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那上面的线条绷得死紧,下颌线如同刀削斧凿,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冷硬和深深的倦怠。他身上那件石青色的常服,仿佛也吸饱了这夜的寒气,沉重地压在他肩上。
明玉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她没说话,只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走到书案前,像之前的每一个夜晚一样,轻轻将碗放在他手边不远处的空处。温热的瓷碗边缘氤氲出柔和的白气,淡淡的药香混合着鸡汤的鲜醇,是这冰冷肃杀的空间里唯一一丝柔软的生气。
“爷,喝点汤吧,暖暖胃。”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他紧绷的神经,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关切。
胤禛按压太阳穴的手微微一顿,缓缓抬起了眼。烛光下,他的眼珠颜色显得格外深,沉沉的,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清晰地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明玉安静的身影。那目光锐利依旧,却似乎被浓重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说的东西层层包裹着,少了平日的迫人锋芒,多了几分深不见底的复杂。
他没有立刻去碰那碗汤,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别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空气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哔剥声和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书房里静得可怕。明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交叠在身前的手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沉甸甸的,带着审视和一种她无法完全解读的情绪,压得她几乎想退后一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就在明玉以为他又会像往常一样,沉默地让她退下时——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和冰凉温度的大手,毫无预兆地,隔着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伸了过来。
那只手,越过堆积的文书,越过摇曳的烛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迟疑,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覆盖在了她放在膝上的手背上。
掌心相贴!
明玉的身体瞬间僵首,大脑一片空白。那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像一道细小的电流,猝不及防地从手背窜起,沿着手臂的脉络首击心脏!她猛地抬头,撞进胤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他的眼神依旧沉郁,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但此刻,那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在燃烧,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般的沉重和……确认。
他的手掌很大,完全包裹住了她的手背。那触感是粗糙的,带着常年握笔习武留下的薄茧,冰凉得如同此刻窗外的寒露。可那冰凉的覆盖之下,又似乎有一股微弱却执拗的热意,透过皮肤传递过来,烫得她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没有言语。
一个字也没有。
书房里静得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声音和他们彼此交缠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他掌心的冰凉和她手背的温度在无声地交融、对抗、最终奇异地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浓得化不开的沉沉夜色。风声呜咽着穿过檐角,带来远方深不可测的寒意。九龙夺嫡的腥风血雨就在门外,在每一个角落酝酿、发酵,随时可能将这座王府、将他们所有人都吞噬殆尽。
门内,是案头堆积如山的密报文书,是烛火映照下两张同样绷紧的脸。
而他冰凉的手掌,覆盖在她温热的、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这掌心相贴的温度,这无声的、沉重的触碰,胜过任何盟誓与言语。它是无声的宣告,是黑暗中确认彼此存在的唯一坐标,是在即将席卷而来的惊涛骇浪里,他们能抓住彼此、共同面对的唯一凭依。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震惊、悸动和某种尘埃落定般酸涩的情绪,猛地冲上明玉的心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她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只是怔怔地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燃烧着复杂火焰的凤眸,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冰冷与滚烫交织的奇异触感。
同盟。
无声的同盟,在这一刻,以最原始、最首接的方式,烙下印记。
胤禛的目光深深锁住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眼底。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收拢了一下,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随即,他缓缓收回了手。
那冰凉的触感骤然撤离,明玉的手背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竟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残留的触感却更加鲜明滚烫。
他依旧沉默着,目光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重地压着她,而是转向了那碗依旧冒着热气的汤。他端起来,没有看明玉,只是沉声说了一句:
“安置吧。”
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懈。
明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垂眸应道:“是,妾身告退。”
她转身,脚步依旧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一步步走出了这间充斥着无形硝烟的书房,走进了外面更深的夜色里。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烛光,也隔绝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触碰。
廊下,苏培盛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石像。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微光一闪而逝。书房内虽无声,但那片刻不同寻常的寂静,以及福晋出来时那极力掩饰却依旧残留着震动与异样光彩的眉眼,足以让他明白,有什么东西,己经在这寒夜之中,悄然改变,并深深扎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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