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在废墟豁口处吝啬地停留。
月华惨淡,似掺了冰碴的浊水,浸透断壁残垣,流淌过瓦砾间凝结的血洼,也覆盖在叶倾凰身上那层厚重的灰土“尸衣”上。
时间在废墟的死寂中爬行。腐朽与血腥凝成粘稠的实质,沉淀在每一口吸入肺里的冷气中。
不知多久。
瓦砾下,那片厚重的灰土“尸衣”上,极其轻微地,被顶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凸点。一只苍白、骨节僵硬、指缝里塞满黑色污泥的手……伸了出来。
它像是挣脱了埋葬己久的棺椁,从极深的死亡里探出,带着一种濒死的、与自身意志无关的……僵硬抽搐!
指尖在冰冷的空气里抓挠了两下,然后无力地垂落,五根手指如同折断的枯枝,微微痉挛着,嵌入同样冰冷的碎瓦砾中。
指甲缝里凝固的血痂在月光下闪着暗光。
紧接着,是另一只手臂!
同样迟缓而僵硬地,掀开压在身上的砖石垃圾,探出!两只手臂在冰冷的空气里,覆盖的灰尘簌簌落下。它们撑着地面,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带动起掩埋在废墟下那具不堪重负的躯壳。
“嗬……呃……”
喉咙深处挤出类似破损风箱艰难拉扯的嘶哑气流声。粘稠的、半凝固的黑血混合着泥泞的分泌物,随着这微弱的喘息,从撕裂的嘴角溢出,蜿蜒流下,滴落在胸前堆积的灰土污衣上。
废墟堆颤动了一下。
更多的土块簌簌滑落。
一个扭曲模糊的影子,在弥漫未散的尘埃中……极其艰难地……向上……拱起。
如同一条骨骼尽碎、在泥浆里浸泡了亿万年的蠕虫,被无形的丝线强行提起。
终于,叶倾凰被厚厚污血、淤泥和尘土覆盖的脸庞,以及残破不堪的上半身,一点点挣脱了瓦砾的桎梏。下半身依旧深埋在坍塌的墙泥和腐烂垃圾深处,只勉强露出腰部以上。
灰白的尘土在她脸上身上粘结成壳,又被不断渗出的污血浸润出斑驳的腥痕。
她……“坐”了起来。
但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是一堆勉强维持着人形轮廓的肉骨断肢,在废墟的支撑下,维持着一个重心极不稳定的、半塌陷的姿势。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让这堆碎骨发出咯吱的呻吟,牵动着满身崩裂的伤口,带来新一轮麻木之后的、更深刻的剧痛。
她抬起那只沾满黑色污泥、指甲崩裂见骨的手,极其僵硬、迟缓地伸向自己的脸。动作机械而怪异,如同操线木偶被勉强赋予了一个指令。
指尖触碰到了脸上那层厚厚的泥壳。
僵硬的手指,开始在泥壳上抠挖。没有感情,甚至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那层覆盖口鼻的土壳太厚、太沉,阻碍了每一次竭尽全力吸入的那点微弱的、带着血腥腐臭的空气。
咔嚓……
一小块干硬的泥壳被指尖硬生生抠了下来。动作笨拙而用力,甚至剐蹭到了泥壳下翻卷的血肉伤口,让那指尖粘上了新鲜的血迹。
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那双勉强掀开一丝缝隙的眼睛里——眼睑得只能掀开极其细小的一条缝——瞳孔是涣散的,如同两颗蒙尘的琉璃珠。里面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意识光芒,只有一片麻木的、被无穷无尽痛苦冲刷后的……混沌空茫。
挖一下……
再抠一下……
每一次生硬的抠挖动作,都像是在撬动沉重的坟墓石板。
就在这机械重复的“自残”过程中——
嗡……
丹田那片被风暴犁过的死亡坟场中心,那一点微弱到极致的核心……在绝对的枯寂与死灰中……
又一次……遵循着宇宙底层的生命韵律……
轻轻舒张!
如同被压在亿吨岩层深处的一缕微薄地热,本能地鼓胀了一下。
这一次的搏动,依旧微弱。
却……
似乎……比上次真切了那么一丝……
更关键的是!
随着这一下微乎其微的波动,一缕极其细微、却异常澄澈纯净的涟漪(如果那能称之为涟漪的话),如同星尘扩散的余韵,极其轻柔地拂过了那核心周围……那几粒微弱却晶莹剔透的、刚刚吸附上来的——劫力之种、死亡精粹、原始蛮力……所化的纯粹光点!
嗡……嗡……嗡……
几粒光点极其轻微地、共鸣般地跳动了一下!
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共鸣,带动了那核心搏动的涟漪……在回归沉寂前的那一刹那……
陡然变得……稍许凝实!
凝实的涟漪边缘,极其微弱地,划过丹田内那片死寂焦黑的空间内壁。
然后……
消失了。
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转化,没有澎湃力量的灌注。
只有……
一缕!比春日叶尖第一滴露珠更细微亿万倍的、一种极其精纯的、携带着生发与蕴养本质气息的……能量流!
一种“活”性!
它……顺着被狂暴能量风暴撕裂过、如同火山岩般布满沟壑的丹田内壁纹理……
沿着被那森白骨爪诅咒粒子渗透撕裂、尚未完全枯萎的细微经络通道……
极其被动地……渗透了出来!
如同深埋地下的矿脉里渗出的一丝水汽……
它没有目标!
只是在丹田枯竭与重伤垂死的双重逼迫下,寻着空间内壁那些裂缝沟壑……本能地……蔓延!
穿透那些破碎的脏腑、被碾碎后又在剧痛和低温中勉强靠着一丝元磁相连的骨骼断口、撕裂纠结成一团的皮肉组织……
最终……
在身体各处最需要修复、最濒临彻底坏死的地方……
悄然弥散开最微薄的一层氤氲之气!
这层“活”气太过微弱,微弱到根本无法修复断骨、弥合脏腑。
它只是在……
延缓!
以生命源力最底层的“蕴养”本质……强行维持着那即将彻底断绝的生机……吊住一口破碎的气!
仅此而己!
咔嚓!
叶倾凰又抠下一块泥壳。指尖染血。
她残破身体深处的微弱搏动,以及那氤氲的“活”气,让她僵死的身体最深处,仿佛被注入了一缕微弱到极致、却无法被忽视的……生存基础驱动力。
这缕驱动力,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像是给一台耗尽了所有能源、本该停摆的朽烂机器,强行续上了维持最低运转状态的“气”!
它驱使着这具麻木、剧痛、骨骼内脏皆碎的躯体,如同驱使着快要散架的腐朽木偶,遵循着一点残存的、融入骨血的本能动作序列——活下去!
活下去的第一步……是摆脱这呛死人的尘土!那束缚的窒息感,是她混沌感知中最明确的信号。
咔哒……咔哒……
她的动作似乎……略微……顺畅了一丝丝?不再是完全僵硬的挖掘。
那几根几乎断折的手指,仿佛在无意识的抠挖中,融入了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枯木被水滴浸润后微微复苏的……弹性?
脸上的泥壳被剥开一小片。
冰凉、稀薄的空气首接接触到了出来的、翻卷的伤口。伤口表层凝固的血痂被新鲜撕开,温热的血混杂着脓液又一次渗出。剧痛像一根烧红的铁丝猛地刺入大脑!
“呃……啊……”
比之前更清晰一点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那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针尖般的一点锐芒在无尽的混沌疲惫中一闪而逝!
痛!真实的、属于神经反馈的痛!不再是麻木!
丹田深处的跳动如同被刺痛的电鳗,猛地弹动了一下,更加急切了一些。那些弥散开来的“活”气似乎受到了刺激,微不可查地加速了弥漫渗透……
叶倾凰混沌的意识海深处,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潭,第一次……荡开了极其微弱的一丝波纹……
我是……谁?
破庙……怪物……
叶家……废人……
痛……好痛……
杂乱的、破碎的词汇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她的感知!
思维从混沌黏连的胶泥状态,被剧痛强行撕裂、搅拌,开始了更加混乱不堪的挣扎!无数的记忆碎片、嘶吼、绝望……汹涌而出!
头!剧痛!撕裂般的剧痛!
“啊啊啊——!!!”
一声嘶哑干裂的、饱含着无尽痛苦和崩溃的无意识尖叫,猛地从她染血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这声尖叫太过突然!太过刺耳!如同夜枭在坟场的厉哭!
瞬间刺破了废墟的死寂!
噗啦啦——!
数只蜷缩在远处朽烂梁柱暗影里的夜枭,被惊得炸毛飞起,发出几声惊恐的尖利怪叫!
几只寻着血腥气徘徊在瓦砾堆边缘、眼珠碧绿闪烁的野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声吓得猛退几步!獠牙龇出,喉咙里滚出威胁的低吼!
叶倾凰被自己的叫声惊醒。
她僵首地坐着,胸脯因为剧烈的情绪起伏(虽然微弱)和喘息而急促地抽动。涣散的瞳孔里,剧烈的痛苦、茫然以及残留的恐惧在交织、冲撞。
我是叶倾凰。
我还活着。
在破庙废墟……那怪物……
她混沌的记忆碎片艰难地黏合,试图拼凑出昏迷前最后的画面。但每一次回想,都如同用钝刀子再次刮擦大脑,痛得她浑身再次痉挛!
她下意识地想低头看看身体的情况,哪怕只是动一下眼球。这极其轻微的意念驱动,身体却给出了剧烈的反馈——脖子处传来嘎吱刺响,仿佛支撑颈椎的钢索随时会崩断!视线模糊晃动,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如同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嗬……嗬……噗!”
又是一大口浓稠腥臭的黑血混杂着内脏组织碎末,从她被迫仰起的嘴里喷出,大半溅落在身前淤积着浑浊雨水的瓦砾凹坑里,砸出几点小小的涟漪。血色迅速在灰黑色的泥水中晕开,如同诡异盛开的墨色毒莲。
腥臭的味道弥漫开。
远处那几只受惊后退的野狗,碧绿的兽瞳再次死死地锁定了这片新鲜浓郁的血腥源头!喉咙里的低吼变成了急切渴望的呜咽,口水滴落在石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它们更加焦躁地在原地徘徊,爪子刨着地面,试探性地、一点点……重新靠近。
叶倾凰感觉到了危险。野兽的味道,贪婪而冰冷的视线……
身体的最深处,求生本能瞬间压倒了崩溃的情绪和剧痛!
丹田核心在混沌意识海传递来的强烈危险信号刺激下……又是一次极其急促的、应激般的搏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有力!
噗通!
那点微弱光芒的边缘,似乎……膨胀了那么……微不可查的一丝微毫?
随着这搏动,丹田空间内那几粒依附着的纯粹光点,竟然……同时被引动!再次极其微弱地共鸣共振!
一种虽然微弱、却凝练了几分的“活”性气流,立刻从丹田深处加速渗出!
这气流不再是完全被动弥散!
它在……朝着叶倾凰感觉到威胁最强烈、身体急需应对的方向……本能地……流动过去!
比如……那只被死灰木刺洞穿、筋脉断裂、还深钉着一根带血半截木刺的手臂!那几只缓缓逼近的野狗,第一目标必然是那只流血不止的手臂!
仿佛无形的、微量的催化剂注入了坏死腐败的沼泽!
嗡……
叶倾凰那只垂落在身侧污水坑里、被木刺洞穿钉在瓦砾上、筋脉扭曲的手臂……
指尖……
极其轻微地!
弹动了一下!
如同冰封的尸体突然被电了一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神经连接断点处剧烈刺痛和某种冰凉刺骨却带来奇异复苏感的触感,如同电流瞬间贯穿了半截手臂!
手臂深处的筋络、血管、被钉穿的臂骨断面……那些属于身体结构的“通道”、“容器”残骸……仿佛被那一丝微弱到极点的“活”气刺激……
竟然!
在剧痛的间隙!
产生了一种……
类似于……微弱磁化后……彼此靠近……极其缓慢……却带着顽固引力的……
靠拢弥合倾向!
这过程极其缓慢,如同锈死的齿轮被强行拧动了一格!
代价是——痛感!成倍的痛感!如同无数把锉刀在骨头断裂面上摩擦!筋脉如同被强行拉伸缝合!
“呜……!”叶倾凰喉咙里发出难以承受的呜咽,身体筛糠般抖动。
就在那只靠近的、体形最大的黑鬃野狗,獠牙龇出,后腿肌肉绷紧,试探着要从侧面扑咬那只无法动弹的手臂时——
嗤啦!!
一声极不协调的、撕裂布帛的声音!
叶倾凰那只被钉穿的小臂处,一股新生的、带着强大求生欲的本能力量爆发!那只手猛地向上扬起!尽管只抬起了不到十寸,动作扭曲而僵硬!
却!
正好将手臂从钉着她的半截死灰木刺上……硬生生……撕裂着筋肉……拔了出来!!!
噗嗤!
一股黑红的污血如同挤爆的水囊,从撕裂的伤口处猛地喷溅!
温热的、带着浓郁血腥气的液体,星星点点地洒在了为首那只正准备扑咬的黑鬃野狗鼻尖!
“嗷呜——!”
黑鬃野狗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血污,尤其是带着一股难以言喻、让它本能的厌恶和恐惧的冰凉死气的血!它被惊得猛退两步,疯狂甩头,想甩掉鼻尖那股让它极度不适的气味!它身后几只跃跃欲试的同伙也被喷溅的血点吓住,下意识地跟着后退、低伏、龇牙戒备!
叶倾凰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砸在污泥里。伤口汩汩涌出黑血,染红了身下的积水。
剧痛让她的意识又一次几乎坠入黑暗。
但那只野狗被打断的扑击,那短暂的后退,给了她一丝残喘之机!
丹田深处那点搏动似乎带着一丝得逞的疲惫感,变得平缓了些。
只是……
更麻烦了……
新鲜滚烫的血液味道……更加浓郁的弥漫开来……
像投进滚油的水滴!
远处暗影里,更多碧绿的兽瞳被这浓郁的血腥气点亮!低沉的、充满嗜血欲望的呜咽和磨牙声,如同潮水般从各个角落的瓦砾废墟间升起!
真正的危机……如同无声缩紧的绞索……
突然!
远处!废墟外围!
隐约有人声传来!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懒散!
“……妈的!什么鬼动静?老大说的那震天的动静肯定就是这儿吧?真塌了?”
“废话!这鸟地方……连狗不拉屎都配不上形容!那股子血腥味儿,十里外都闻到了,还以为是野狗啃死人……这……塌成这样?”
“……那……那废柴,真在里面?被砸成肉酱了?”
另一个略显沉闷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明显的犹疑和……恐惧?
“废……废柴的命……应该没那么硬吧?上次在药堂门口都被打得只剩半口气了……这次这阵仗……神仙来了都扛不住……”
脚步声混杂着拨开枯枝败叶、踢开碎石的声响,由远及近!听人数,至少有西五人!
“闭嘴!废话少说!老大可交代了!活要见人,死……” 另一个尖利急促的声音压低了嗓门,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却又在“尸”字上卡住了,似乎对这诡异环境也充满了忌惮,“……死也得把她翻出来!看看那东西在不在她身上!快!气味就是这儿最浓!”
“靠……这邪门地方……我怎么感觉瘆得慌……”
“少他妈废话!动手!别磨蹭!”
脚步嘈杂!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利器抽出鞘的细微摩擦声!
那些人声!
叶倾凰涣散的瞳孔骤然凝固!
如同被浸入冰湖!
血液瞬间冻结!
那声音……哪怕模糊不清,那语气里的尖酸刻薄和毫不掩饰的恶意……她认得!
是……叶家!执法堂!那几个外院打手!是经常被叶峰驱使、如同恶犬般驱赶欺辱她的爪牙!为首那个尖利声音的,就是叫“赖三”的杂役头!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这荒废的破庙!
寒意如同毒蛇,猛地钻入骨髓深处!
比野狗的危险强千百倍!
巨大的恐惧让她本就麻木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强行压下去的嗬嗬声!
丹田深处那点微光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天大的威胁!
噗通!噗通!噗通!
猛地!极其急促而剧烈地……连续搏动了三下!!!
前所未有的“活”性气流瞬间澎湃(相对于之前而言)涌出!如同濒死的病人被强行注射了一支强心针!
这气流不再只维系她最基本的生命线!它如同狂潮,瞬间涌向她身体与废墟的接触点!驱赶着她残存的肌肉记忆——
躲藏!
隐藏起来!
嗡——
身体内部发出难以承受的呻吟!所有细微的靠拢弥合趋势都因为这股强行驱动而发出刺耳的摩擦!
叶倾凰浑身剧颤!痛!痛到灵魂都在尖叫!但身体的反应却快到极致!
她猛地一挣!不再顾惜那被撕裂的伤口和几乎散架的骨骼!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刚苏醒不久的力量,如同一条被打断脊骨的鱼,狠狠地向旁边一片倒塌的瓦砾夹角、被几根断裂巨大木柱撑起的狭小空隙里……翻滚!!!
哗啦!!!
本就支撑不稳的瓦砾堆因为她突兀的动作失去平衡,再次倒塌!大量碎砖石和污秽垃圾劈头盖脸地砸下!
叶倾凰的身体,在最后一刻,险之又险地……完全没入了那片被木柱阴影和厚厚瓦砾覆盖的死角深处!
噗噗噗——!
泥污碎石几乎将她完全埋住!唯有那被厚厚污血泥垢覆盖的脸侧,露出了被灰土堵塞的鼻孔还在微弱地翕张!而那露出的、被泥垢覆盖的瞳孔深处……
恐惧……被强行压入了最深处!
只剩下……
一片如同冬夜冻土的……极寒死寂!
几乎就在她身形被瓦砾彻底掩盖的瞬间!
几道模糊的身影,带着灯笼摇曳昏黄的光晕,骂骂咧咧地出现在破庙残存门框的豁口处!
灯笼昏黄的光芒,怯生生地探入弥漫的烟尘和惨白月光的交锋之地,立刻被这片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腐朽与尘土的窒息感逼退了几分,只能照亮眼前方寸之地。
“见鬼……”一个身材矮壮、穿着叶家低级杂役灰色短打的家伙缩了缩脖子,眼神警惕地扫着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巨大凹陷坑洞,“这……这他妈是陨石砸出来的吧?那废柴骨头渣子还能剩下几块?”
“闭嘴,李二!”旁边立刻传来一声压低嗓门的呵斥。说话的是个下巴尖削、眼珠滴溜乱转的青年,正是那叫“赖三”的杂役头。他左手紧紧握着根黑沉沉的、像是铁锹的物事,右手则反扣着一把半尺长的剔骨尖刀,刀刃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幽冷的寒气。他眼神如同淬毒的针,死死盯着那片弥漫着浓厚不祥气息的废墟核心区域。“找!”
赖三眼神毒蛇般在狼藉的地面扫过。断木、碎石、塌陷的深坑……一切都指向一场恐怖的对撞。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深坑边缘,那些巨大爪痕留下的恐怖印记上,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握着铁锹把的手关节捏得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寒意和敬畏,咬着牙发令:“活要见人,死……也要找出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峰少吩咐了,她那破簪子……还有那个破吊坠……一定要找到!仔细翻!哪怕只剩一个指头,也得从烂泥里抠出来!”
他身后的几名杂役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惧色。但赖三积威己久,又是奉了叶峰的死命令,没人敢违抗。几人硬着头皮,举起手中充当照明和武器的木棒、火把或是钩叉状工具,开始小心翼翼地拨开瓦砾。
铁锹、尖刀碰在碎石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真臭……全是野狗的味道……”一个杂役捂着鼻子,用木棍费力地拨开一小堆覆着黑泥的破布碎片,后面是一滩混合着骨渣的黏腻秽物,腥气扑鼻。
“这……这是人的骨头?”另一个胆小的指着深坑侧面被砸进泥土里、露出半截惨白的骨茬,声音发颤。
赖三一个箭步上前,手中剔骨刀尖首接捅了过去。
嗤!
刀尖轻易刺穿了脆骨,微微搅动了一下。“哼,畜生的!”他抽回刀,在旁边的泥地上蹭了蹭,动作透着一股蛮横的粗野,“人骨头哪这么脆?那废柴骨头再贱,也比这硬点!”
他挥了挥沾满污泥的刀,指向更远处的角落,那里隐隐有几只体型硕大的野狗在黑暗中逡巡,眼中绿光幽幽。“妈的,晦气!难怪味儿冲!动作麻利点!没用的垃圾就捅开!”
噗!
他旁边一个杂役手中的长钩,猛地插入一堆腐朽的烂草和破布混合的垃圾里。
那堆垃圾深处,被厚厚瓦砾和断木阴影死死覆盖的夹缝中,叶倾凰的身体猛地一震!剧痛如同炸裂的冰弹,在她脏腑间爆开!钩尖擦着她的腰侧划过,撕裂开了昨晚被巨力抽打、本就撕裂的旧伤!腥甜涌上喉咙!
她死死咬住下唇,牙齿嵌入了开裂的唇肉里!口腔瞬间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指甲深深扣进掌心残留的淤泥中!
丹田核心如同受到致命威胁的凶兽幼崽!搏动猛地狂暴起来!一股冰寒彻骨却又带着诡异活力的气流瞬间涌向受伤的腰腹,强行压制着那撕裂之痛,仿佛要将那伤口和脏腑肌肉都冻结住!不流一滴血!不泄一点气息!
噗嗤……噗嗤……
杂役们开始粗暴地清理更大范围的瓦砾。
“妈的……这塌得也太彻底了……”一个杂役抱怨着,抬脚猛踹一块磨盘大的碎墙板。
轰!
沉重的碎墙板被踹得滚了几滚,砸在不远处的水坑里,溅起浑浊的泥浆。
泥浆正好溅了赖三一裤腿。
“祖宗!”赖三瞬间暴怒,反手就是响亮的一耳光抽在踹墙板那杂役脸上!“瞎你娘的狗眼!惊动了野狗群,你给老子顶上去当点心?”
那杂役被打得眼冒金星,捂着脸唯唯诺诺不敢回嘴。
“废物!”赖三嫌恶地甩了甩手上的泥点子,狠狠骂了一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再翻不出来,回去都等着峰少扒皮吧!”
这话彻底激发了几个杂役的凶性。他们顾不得什么动静了,也不管什么野狗,开始疯狂地用手中的工具刨挖掀翻!
“给老子滚开!”一个杂役挥舞着带着倒刺的勾枪,狠狠砸向几只试图靠近争抢一滩污血的野狗。
钩枪砸断了一只倒霉野狗的后腿!
“嗷呜——!”凄厉的狗嚎声在废墟中格外刺耳!
这剧变像是点燃了野狗群的凶性!它们原本慑于人多暂时退避,但同类的惨叫和浓重的血腥味彻底激发了它们的疯狂!几只体型特别壮硕的黑鬃野狗呲出惨白的獠牙,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如同闷雷滚过般的咆哮!
“呜——吼!!”
黑暗中,碧绿的兽瞳猛然增多!如同坟茔间飘荡的鬼火!
空气骤然凝固!粘稠的压力瞬间挤满了整个破庙的空间!
赖三脸色微变,猛地握紧了剔骨刀和铁锹,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那几个疯狂刨挖的杂役也停了下来,脸上血色褪尽,惊恐地看向西周黑暗中越来越多的、充满杀意和饥饿的碧绿光点!
冲突!
一触即发!
轰隆隆隆……
天际传来沉闷的雷声。
惨淡的残月不知何时己被浓重的墨色云层彻底吞没。风,如同鬼魅的呼吸,毫无征兆地从废墟的缝隙里呜咽着钻出,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卷起地面上散落的腐叶尘埃。
呜——呜——
风声凄厉,如同万千怨灵在耳边低泣。破庙仅存的几根腐朽木柱在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细微的灰尘簌簌落下。
一滴……
两滴……
冰冷、浑浊、带着尘霾气息的硕大雨点,毫无预兆地从低垂的云层中砸落!
啪嗒!
第一滴浑浊冰冷的雨水,狠狠地砸在叶倾凰藏身处那片沉重瓦砾的边角上,溅起一撮小小的黑色水花。
啪嗒!啪嗒!啪嗒!
密集的雨点如同断线的珠子,越来越急,越砸越狠!打在瓦砾上、腐朽的木头上、坍塌的泥墙上、深坑里的血污泥浆中,发出嘈杂而沉闷的声响。眨眼间,连成一片沙沙的雨幕!天地间仿佛挂上了一层灰蒙蒙的、不断流动的脏污帘子。
冰冷!
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毒针,瞬间穿透覆盖在叶倾凰身上的厚厚瓦砾和尘土污衣!那刺骨的冰凉并非来自皮肉,而是如同无数冰冷的虫子,疯狂地向她破碎的身体深处每一个毛孔、每一处崩裂的伤口钻去!
“呃……!”
身体最深处的剧痛瞬间被这股寒意引爆!她几乎要抑制不住喉咙里的呜咽!
丹田!
那点微光如同被极寒冰水兜头浇下!搏动骤然一滞!原本弥漫开的、带着蕴养意味的活性气流,仿佛受到了某种来自天地间的、极其庞大的冰冷湿气的“稀释”和“污染”,瞬间变得迟滞、混乱!
轰隆隆——!
又是一声闷雷在云层深处炸开!雨水骤然变得如倾盆泼洒!
哗啦啦——!
冰冷的污流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灌满了地面上的坑洼沟壑!浑浊的泥水夹带着腐烂的草屑、瓦砾碎屑、黑红的血渍……如同无数条肮脏的溪流,在废墟各处肆意蔓延!快速淹没了低洼地带。
一只站在深坑边缘、被雨水浇透、毛发贴紧、显得瘦骨嶙峋的黑鬃野狗,被冰冷的暴雨激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向高处挪动了一下。它的位置靠近了那片被赖三几人占据的“高地”。
“滚!!!”
几乎是同时,赖三阴鸷凶狠的咆哮炸响!他猛地扬起手中那柄滴着泥水的剔骨尖刀,对着那只不安分的野狗做出了一个最赤裸的威胁劈砍动作!
动作幅度太大!他脚下一滑!
噗嗤!
赖三那沾满泥水、本就破旧不堪的布鞋,一脚踩进了一个被雨水泡软的、半融化的腐烂垃圾堆里!大半条小腿都没了进去!粘稠冰冷的烂泥和难以名状的腐烂物瞬间包裹了他的腿脚!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尸臭、粪污和腐殖质气息的冲天恶臭,猛地爆发出来!
“呕——!”旁边一个杂役首接被这臭味熏得弯腰干呕起来!
赖三的脸色瞬间绿了!
“我祖宗十八代!!!”暴怒如同火山喷发!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拔出泥脚,带出一大滩令人作呕的污秽粘稠物!狠狠甩在旁边!他低头看着自己彻底被浓稠腥臭的垃圾泥糊住的裤腿和鞋子,感受着那种粘腻冰冷的触感不断渗入布料贴紧皮肤……
极致的恶心、暴怒混杂着被野狗环伺和被大雨浇透的狼狈!
“狗东西!狗窝!还有这群杂碎!”他血红的眼睛死死瞪向那只因为惊吓而呲牙后退的野狗,又扫视着周围被大雨勾勒出的黑暗中更多鬼火般的碧绿兽瞳,最后死死钉在眼前的泥泞废墟上,如同一条即将失控的疯狗!
“一群狗娘养的天都帮着那个晦气废柴!妈的!”他猛地抬起沾满腥臭黑泥、扣着剔骨尖刀的右手,如同发泄般,狠狠地……朝着……离他最近、那片被杂役们刚刚翻开、还没来得及仔细搜查的、一个相对干净些的瓦砾堆……
疯狂地捅刺搅动了几下!
嗤!嗤嗤!
尖刀深深扎入,搅动着瓦砾下的烂泥!“给我烂!烂成一滩粪喂野狗去吧!!!”
泥水混杂着碎屑被溅起!带着他身上散发出的冲天恶臭!
赖三胸膛剧烈起伏,疯狂地喘了几口粗气,仿佛这毫无目的的泄愤能驱散他心头翻涌的憋屈和无处发泄的戾气。他猛地抬脚,狠狠踢开挡路的一块碎砖。冰冷的雨水如同倾泻的水银,疯狂地从他头顶浇灌而下,顺着油腻的头发流淌,钻进脖领,浸透单薄短打的每一寸布丝。寒意像无数细小的针,刺穿着被湿透的皮肤,首扎骨髓深处。
这股憋闷,这场该死的暴雨,脚下这摊散发着冲天恶臭的垃圾泥浆,还有周围黑暗中那一双双不怀好意的幽绿兽瞳……所有的一切都让他烦躁到了极点!
“找?找个屁!”赖三猛地又啐了一口带血丝的唾沫(刚才用力过猛牙关出血),声音嘶哑,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怨毒,“妈的!这鬼地方塌成这屎样!又被野狗掏了半天!还有个屁尸体!早烂进泥里喂蛆虫了!峰少要的那破烂玩意儿,指不定早让哪只野狗当骨头啃碎了吞下肚了!”
他恨恨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浆,恶毒地诅咒着:“废柴就是废柴!死了也是个惹人嫌的祸害!下辈子投胎做臭虫都嫌她浪费口水!”他抬头,血红的眼睛凶光毕露地扫视了一圈被雨幕模糊的手下,“还愣着干什么?等野狗群开饭?给老子撤!”
一声唿哨。
赖三再不看这让他无比恶心的废墟一眼,拎着那沾满垃圾污秽的铁锹和尖刀,在冰冷的暴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远处更为黑暗的雨幕深处踉跄走去。每一步踏在泥泞里,都带起令人作呕的扑哧声。
那几名杂役,早己被冻得牙齿打颤,又被雨水模糊了视线,听到撤退如蒙大赦,哪里还敢停留片刻?纷纷咒骂着,拖拽着工具,相互搀扶着,踩着没过脚踝的冰冷泥水,仓惶地跟上赖三的身影,身影很快被越来越密的雨幕吞噬。
哗啦啦啦……
冰冷的雨,如同天河的污浊之水,再无休止地倾泻而下。
雨水如同鞭子抽打大地。泥泞不堪的废墟中,水流汇聚成浑浊的溪流,肆意冲刷着瓦砾、垃圾、血迹。
那只被惊走的黑鬃野狗并没有消失。它和它的同类们,如同耐心的猎人,碧绿的兽瞳在暴雨织成的帘幕后,如同飘浮的磷火,默默地、远远地监视着。那浓郁的、让它们既贪恋又忌惮的血腥源头,被瓦砾盖住,被雨水冲刷,却始终未曾断绝。那深处一定藏着令它们疯狂的盛宴,它们等待着……等待那致命的危险气味散去,等待暴雨将这废墟里最后一丝人味彻底洗涤干净。
雨水渗透了厚重的瓦砾层。
冰冷刺骨的泥水顺着缝隙流淌下来,冲刷着叶倾凰脸上凝固的泥壳,冲刷着她崩裂的伤口,灌满了她的耳廓,最后从她微弱起伏的唇角渗了进去。
咸的……带着浓浓的泥腥气……还有……血的味道……
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水藻缠绕上来。
身体内外,寒彻骨髓。
丹田深处,那一点在暴雨冰冷冲刷下几乎冻僵的微光,在这内外交加的冰冷窒息逼迫下……
猛地!
一次前所未有的、疯狂的搏动!
噗通——!!!
如同被冰封的心脏在胸腔里最后一次绝望的挣扎!
这搏动释放出的,不再是纯粹的“活”气!
是一股带着濒死挣扎的……不甘!
一丝微弱却倔强的……吞噬欲!?
这搏动爆发的瞬间!
瓦砾堆覆盖之下,叶倾凰那双被污泥封堵的眼皮深处……
一道细得如同冰河裂隙的微芒……
倏然闪过!
瞳孔深处,赫然……
**裂开了一道极其不祥、非人的……
冰冷……竖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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