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果山，水帘洞最深处。
一间没有名字的密室。
这里是整个花果山，这艘破船的神经中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被岁月和战火熏得泛黄的三界堪舆图。那不是一张地图，那是一张战争的棋盘。
小白龙敖烈，单膝跪地，如一尊冰雕。
孙悟空背对着他，凝视着那张图。
“我要你动用所有沉在水里的‘眼睛’。”孙悟空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块石头沉入了万丈深渊，连一丝回音都没有，“去查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传说。”
“请大圣吩咐。”
孙悟空伸出手，那根曾搅动三界风云的手指，缓缓地，点在了堪舆图上，那片终年被冰雪和黑雾笼罩的，代表着禁忌与死亡的大陆。
“北俱芦洲。”
他的指尖，就按在那里。
“去找一个，叫‘无支祁’的妖猴。”
敖烈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发生了只有他自己才能感觉到的，剧烈的震动。他的龙鳞在那一刹那，绷紧了。
无支祁。
这个名字在龙族最古老的传承里都代表着禁忌。
传说，他也是天地灵石所化。但与诞生于东胜神洲的孙悟空不同，他生于极北的“归墟”之地，一个万物终结的深渊。他天生就带着一股要将三界拉回混沌的毁灭戾气。
传说，他也曾神通广大，桀骜不驯。天庭与佛门都曾试图“招安”他。
结果是，所有前往的使者，无论神佛，都被他亲手撕成了碎片。
他走上了一条，与孙悟空截然相反的道路。
一条与所有“文明”，所有“规矩”，彻底决裂的，绝对的，孤独之路。
“查清他的一切。”孙悟空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下达一个最普通的指令，“他的来历，他的神通，他现在的样子。还有……”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低，更沉。
“……他治下的那个所谓的‘万妖国’，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我要最真实的，最详尽的情报。不要传说，不要故事。我要你把他的骨头，都给我看清楚。”
敖烈深深地，低下了头。
“明白。”
他知道，大圣要他找的，不是一个妖王。
他是在找，一面镜子。
一面能照出他所有可能性的，最黑暗，也最真实的镜子。
他要去看，那条他没有选择的路，究竟通向何方。
是通向真正的自由。
还是通向比五行山下，更彻底的毁灭。
……
猪八戒的“龙宫”，不在高老庄，也不在云楼赌场。那些，都只是摆在明面上的华丽的空壳。
他真正的命脉，坐落在凡间一座名叫“姑苏”的，被财富和水汽浸泡得发软的城市里。一处僻静的、早己被世人遗忘的漕运码头。仓库的外面，挂着一块褪了色的“江南绸缎庄”的牌子。几个像是活化石一样、呼吸都带着尘埃味的老伙计，就是这里全部的伪装。
这里不放金银，不存法宝。
只放一样东西——账本。
那些用最隐秘的符文和三界通行的黑话写成的账本，是猪八戒商业帝国的真正心脏。它们是锁链，是契约，是五百年来，他与三界各方势力之间，所有见不得光的交易的唯一铁证。
哪位天庭星君的巡查路线图，是用一箱他永远不会打开的“孝敬”换来的。哪座仙山的道长，是用几炉私藏的禁药，从他手里换走了一颗偷运出天庭的蟠桃。哪家妖王，通过他的渠道，购买了足够装备一支军队的、天庭明令禁止的制式军械。
这些账本，是他的护身符，也是悬在他头顶的铡刀。它们是维系着他灰色帝国的根基，也是随时能将他拖入万丈深渊的铁锚。
所以，这里的防卫，比他珍宝阁的宝库还要森严百倍。
明面上，有他高价聘请的、从天河水军退役的散仙，他们的筋骨里还留着天条的寒气。暗地里，有他亲手布下的、一环扣一环的预警和迷踪阵法，一只苍蝇飞错路线，都能引发天雷。
但这一切都形同虚设。
当猪八戒收到心腹最紧急的血色传讯，心急火燎地撕裂空间赶到这里时——
仓库，还完好无损。
门，是完好的。阵法，是沉睡的。
但他一推开那扇由千年玄铁铸成的沉重大门，一股冰冷的、混杂着纸张被彻底焚毁后的无机质气味，和某种野兽毛发被烧焦的、刺鼻的蛋白质糊味的空气，就扑面而来。
仓库里，空空荡荡。
又满满当当。
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均匀的、细腻得如同女人梳妆台上的香粉的，黑色灰烬。
在灰烬的正中央，像是一场邪恶祭祀后留下的献祭品，端正地，放着一小撮东西。
一撮，被烧焦的，粗硬的，狮子鬃毛。
猪八戒的腿，在那一瞬间，软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扶住冰冷的门框，才没有瘫倒在地。一股寒意，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将他浑身的血液，都冻成了冰。
他知道是谁干的。
狮驼岭复仇者。
那群疯子。那群从血海里爬出来的幽灵。那群除了复仇，一无所有的亡命徒。
他们没有抢走一分钱，没有拿走一件货。
他们只是用一种近乎艺术的、外科手术般的精准，烧掉了他最核心的命脉。
这不是经济损失。
这是信誉的彻底破产。是一场灰色的、无声的，信用核爆。
他拿什么去约束那些曾经与他称兄道弟的“合作伙伴”？他拿什么去证明那些欠他巨债的人还欠着他的债？
更可怕的是……
那些曾经收过他好处，被他用这些“证据”拿捏在手里的“大人物”，在发现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绞索己经化为灰烬之后……
会不会为了永绝后患，反过来将他这只知道太多秘密的“白手套”，第一个灭口？
猪八戒站在门口，像一尊被抽空了神魂的泥塑。他看着那满地的灰烬，感觉自己，也快要变成这堆冰冷灰烬的一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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