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泉，其实并不在山上。
它位于清水河畔，一片被精心修葺过的芦苇荡深处。与其说它是一口泉，不如说是一个“项目”。一个由猪八戒牵头，联合一个名叫“蜃楼王”的蜃妖，共同开发的、面向凡间高端客户的、心灵疗养项目。
项目的核心卖点，是“洗涤业障，积累阴德”。
客户——通常是些家财万贯、但亏心事也没少干的人间富商——会被带到一间由名贵香木搭建的静室里。他们只需盘腿坐下，将手腕上的一根特制“功德线”，浸入面前一个白玉盆中。盆里，盛着所谓的“洗心泉水”。
很快，他们就能“亲眼看到”，一缕缕黑色的、代表着自己“业障”的丝线，从功德线上被剥离出来，消散在水中。同时，他们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身心澄澈的宁静。
一次“疗程”，收费黄金万两，或等价的奇珍异宝。
而客户们趋之若鹜。
此刻，猪八戒和蜃楼王，就坐在一间更奢华的内室里，通过一面水镜，观察着外面排队等候的“羔羊”。
“师兄，您看。”蜃楼王指着水镜，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咱们这个月的流水，比上个月，又翻了一番。照这个势头，不出三年，整个江南的香火，都得是咱们的。”
蜃楼王，本体是一只修炼了千年的巨蚌。他化作人形时，是一个面容白皙、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士。他最擅长的就是制造幻象。
所谓的“洗心泉”，自然也是幻象。那黑色的业障丝线，是他用蜃气凝结的。那身心澄澈的宁静，是他用法术，悄悄安抚了客户们躁动的神识。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但猪八戒不在乎。
“不错。”他靠在铺着云锦的软榻上，端起一杯用晨间露水泡的仙茶，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办事，我放心。分账的时候，按老规矩，我七，你三。”
蜃楼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
“那是自然。全凭师兄做主。”他恭敬地说道，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贪婪。
猪八戒没有注意到。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那个盛放着客户“功德”的紫金香炉上。香炉里，那些由黄金、信仰和凡人美好愿望凝聚成的“功德金光”，己经快要满了。
这才是真正的硬通货。
但这个项目，并不仅仅是猪八戒和蜃楼王的二人转。它还有一个“名誉合伙人”——清水河何家。
何家，是上古水德星君的旁支后裔。血统高贵，但家道中落，如今只守着清水河这一亩三分地。猪八戒拉他们入伙，就是看中了他们“神裔”这块金字招牌。
何家什么都不用做，每年，就能从“洗心泉”项目里，拿走一成的干股。
这是一笔三方都满意的交易。
至少，表面上是。
猪八戒抿了一口茶，心里盘算着，等这炉功德金光收满，该如何向大师兄报喜。他要用这实打实的收益，来证明，他猪八戒的“经商之道”，比大师兄那套打打杀杀的“山头规矩”，要高明得多。
他相信，钱，能解决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麻烦。
包括，他那位大师兄，越来越严重的心病。
……
水帘洞，后山，一处僻静的思过崖。
袁通，正跪在一块光滑的石板上，抄写《金刚经》。
石板上，己经密密麻麻地，刻下了一千多遍。他的手指，因为长时间、高强度地以气为笔、以石为纸，而微微颤抖。
但他心里，比他的手指，更乱。
他被关在这里，己经快半个月了。
大圣的命令是，抄写一万遍，什么时候心静了，什么时候再出去。
可他，怎么可能静得下来？
他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黄西在业火中凄厉哀嚎的样子。他能闻到那股神魂被灼烧的焦臭味。他知道，那个架子上，本该站着的是自己。
是大圣，保下了他。
这份恩情，重得像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但与这份恩情同样沉重的，是一种被抛弃的、无能为力的，煎熬。
他能听到山谷里，“战堂”的兄弟们，正在进行新一轮的操练。那震天的吼声，每一次，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他的心上。
那是他的“战堂”！是他一手创立的！
可现在，他这个“堂主”，却像一个犯人一样，被囚禁在这里，做着这些毫无意义的、僧侣才做的事情。
他甚至听到了坊间的传言。
说他袁通，就是个没脑子的愣头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大圣己经对他失望透顶，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重用他了。
这些话像一根根毒刺，扎得他坐立难安。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他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经文上。但那一个个金色的、蕴含着无上智慧的佛字，在他的眼中，却开始扭曲，变形。
它们变成了一张张嘲笑他的嘴脸。
有崩将军的，有猪八戒的，有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猴妖的。
“看，这就是那个捅了天大篓子的废物。”
“他还想当英雄？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
“刷——”
他心中的烦躁，再也压抑不住。他猛地一挥手，一道狂暴的妖力，将面前刚刚刻好的几十遍经文，瞬间抹去。
石板恢复了光滑。
就像他这半个月的苦功，从未存在过。
“啊——！”
袁通发出一声压抑的、困兽般的低吼。他双手抱头，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就在这时，一个幻象，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识海之中。
他看到了那根被他视若神明的、巨大的金箍棒。
但那棒子，不再是笔首的、充满力量的。它正在弯曲，盘绕，变成一个……金色的圆环。
一个紧箍。
那金箍，旋转着，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宿命感，朝着他的头上，缓缓套来。
“不——！”
袁通发出一声惊恐到极点的尖叫，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像一个疯子一样，不顾一切地，朝着思过崖的出口冲去。
他要逃！
他不要被套上那个东西！他不要变成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然而，他刚冲出两步，就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却又坚不可摧的“墙”。
不，那不是墙。
是一个人。
沙悟净，不知何时，己经像一尊沉默的铁塔，挡在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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