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从来都是安静的。
这里是太乙救苦天尊的清修之地，位于三十三天外，一处独立于三界轮回之外的、奇异的空间。这里没有日月，只有永恒的、柔和的青色光芒。宫殿前，有一片巨大的莲花池，池中盛开着亿万朵金色的莲花。
这些莲花，被称为“往生莲”。三界之内，每一个在天庭“善恶功过簿”上，被记为“善终”的生灵，其一丝善念，都会汇聚于此，化作一朵莲花。
这片莲池，是天庭“道德体系”最首观的体现。是天道仁慈、秩序井然的象征。
长乐宫的童子和仙官们，己经习惯了这种恒久的、庄严的安静。
但今天，这份安静被打破了。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天地玄黄之外的悲鸣，响彻了整个长乐宫。
所有的仙官童子，都惊恐地抬起头。他们看到，莲池中央，那三朵最大、最璀璨的、代表着“大善”的金色莲花，花瓣正在一片一片地……凋零。
金色的花瓣，化作点点光尘，消散在青色的光芒中。
三朵莲花，瞬间枯萎。
“出事了！”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仙官，脸色剧变，他想也不想，就朝着宫殿深处那座紧闭了千年的“妙严宫”冲去。
“天尊！天尊！往生莲谢，天道示警啊！”
消息，像一阵飓风，瞬间从长乐宫传出，席卷了整个三十三天。
这己经不是一桩简单的抢劫案了。
“业力丝线”，是天尊采集凡人善念，用以编织“往生宝筏”，普渡沉沦众生的慈悲之物。抢夺丝线，就等同于，在破坏天道善缘的流转，是在公然与“慈悲”和“救赎”为敌。
往生莲的凋谢，就是天道对此行径，发出的最严厉的警告。
这不是在打天尊的脸，这是在打所有信奉“天道纲常”、“善恶有报”的旧神们的脸。
一时间，整个天庭的上层建筑，那些平日里不问世事、在各自道场里静坐悟道的老牌星君、帝君们，都被惊动了。
他们的道场里，或是钟声自鸣，或是法器蒙尘，或是仙草枯萎……种种异象，都在表明，三界的“道德根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
一股无形的、却又无比强大的怒火，开始在天庭的元老派系中，迅速凝聚。
他们或许不在乎李靖和那只猴子的地盘之争。
但他们绝对无法容忍，有人敢于挑战他们所代表的、维系了三界无数年的……“道德秩序”。
很快，一封由东、南、西、北、中五斗星君，联合数十位上古仙尊联名签署的“问责书”，就被送到了凌霄宝殿，玉帝的案头。
问责书上，没有提孙悟空，也没有提花果山。
通篇，只写了八个字。
“天道蒙尘，纲常何在？”
这八个字的分量，比李靖那封八百里加急的奏章，要重上一万倍。
玉帝看着这封联名信，久久不语。他知道，事情，己经彻底失控了。
……
花果山，水帘洞。
孙悟空正坐在那张属于他的石座上，手里把玩着一颗水。
他没有吃。
他只是用手指，感受着桃子表面那层细密的、柔软的绒毛。这种触感，能让他烦躁的心绪，得到片刻的安宁。
他的“收租令”和“战堂”宣告，己经在三界掀起了轩然大波。这几天，花果山的山门外，各方势力的探子，就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来了一批又一批。有天庭的，有佛门的，有各大妖王的，甚至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势力。
整个花果山，都处在一种高度紧张的、亢奋的备战状态。
只有他，这个引发了一切的中心人物，看起来，反而最是平静。
但这种平静，是装出来的。
他发现，自从那天在议事堂发泄了一通之后，他并没有感觉到轻松。相反，一种更深的、更沉的疲惫，从他的骨髓里渗了出来。
他睡得更差了。五行山的噩梦，变得更加频繁，也更加真实。
他甚至开始出现幻听。他总能听到，一阵阵石头开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声音，来自他记忆最深处，来自他诞生的那块仙石。
他知道，这是病。观音说，这是“心魔”。
他试图用处理外部事务的忙碌，来压制这种内心的混乱。他亲自规划了“战堂”的训练科目，审核了猪八戒递交上来的“潜在收租对象”名单，甚至还抽空，指点了一下几个颇有天分的猴孙的棒法。
他把自己扮演成一个合格的、励精图治的“山头之主”。
但每当夜深人静，他独自一人时，那种巨大的空虚和恐慌，就会再次将他吞没。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慌乱的脚步声，从洞外传来。
猪八戒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那张肥胖的脸上，己经没有一丝血色，完全被恐惧所占据。
“大……大哥！不……不好了！天……天塌下来了！”他一屁股瘫倒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孙悟空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最烦自己这个师弟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天塌下来，有俺老孙给你顶着。起来说话！”他冷喝一声。
猪八戒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大哥啊！这次……这次您可顶不住了啊！”
他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摸出一枚己经快要被他手心的汗浸透的玉简。这是他通过黑市渠道，花了大价钱，才从天庭一个底层仙吏那里买来的最新情报。
“袁通……袁通那个小王八蛋！”猪八戒的声音都在发抖，“他……他把太乙救苦天尊的‘业力丝线’给劫了！”
孙悟空拿着桃子的手，猛地一僵。
“你说什么？”
“千真万确啊！大哥！”猪八戒快要哭了，“现在整个天庭都炸了！听说长乐宫的往生莲都谢了三朵！五斗星君，联合几十个老神仙，上了联名信！玉帝都压不住了！大哥，咱们这次……咱们这次是捅到铁板了！不，是捅到天上那块补天的五彩石了啊！”
孙悟空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将手里的桃子，捏成了肉泥。
红色的桃汁，顺着他的指缝，一滴一滴地，落在冰冷的石座上。
像血。
他刚立下“新规矩”，要所有人都守他的规矩。
结果，他亲手提拔起来的“战堂之主”，转头就用最愚蠢、最狂妄的方式，给了他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而且，打的，还是他孙悟空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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