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年的秋阳斜照在洞庭湖西岸，将吕蒙大军的营帐镀上一层刺眼的金辉。帅帐内的空气却如凝固般沉重，横野中郎将吕蒙负手立于沙盘前，目光紧锁着那座被标记为“零陵”的城池模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案几上，斥候刚送回的密报被烛火映得通明，上面“城头遍插‘汉’‘关’旌旗，益阳方向狼烟频起”的字迹，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眼。
“将军，末将还是那句话，”副将蒋钦按捺不住，上前一步，甲叶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郝普不过一介文吏，就算突然硬气起来，难道还能变出千军万马？末将愿领三千锐士，三日内必破此城！”
吕蒙没有回头，声音沉得像湖底的淤泥：“三日内？若关羽的援军三日内抵达呢？”他转过身时，眼底布满血丝，显然己多日未眠，“长沙、桂阳望风而降，零陵却突然成了硬骨头——蒋钦，你不觉得蹊跷？”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亲卫掀开帐帘禀报道：“将军，派往益阳的斥候回来了！”
吕蒙猛地转身，厉声道：“快传！”
一名浑身沾满尘土的斥候连滚带爬地进帐，膝盖刚触地便急切喊道：“将军！益阳方向……益阳方向发现大量烟尘，从公安往益阳的官道上，隐约可见‘刘’字大旗！”
“啪！”吕蒙的手掌重重拍在沙盘边缘，模型上的零陵城顿时倾颓一角。蒋钦脸色一变，脱口而出：“真有援军？！”
“你看清楚了？”吕蒙俯身揪住斥候的衣领，“是大军还是小股游骑？”
“回……回将军，小人离得远，只能看到烟尘连绵数里，还有旗号……”斥候被捏得喘不过气，“但听当地百姓说，关羽将军在益阳增兵了！”
吕蒙缓缓松开手，斥候瘫坐在地。帐内一时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动帐幔的猎猎声。蒋钦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吕蒙眼中的阴鸷逼得把话咽了回去。
**吕蒙的思绪如乱麻般飞转。** 他太清楚刘备的战略布局了——若关羽从益阳出兵，与零陵守军前后夹击，他这五千先头部队必成瓮中之鳖。更让他忌惮的是，曹操此刻正猛攻汉中，刘备却仍分兵来救零陵，这背后是否藏着更大的图谋？
“将军，”军议校尉陆逊低声开口，他一首沉默着观察沙盘，“郝普前日怒斥使者，昨日又大张旗鼓，如今益阳出现援军迹象——这三者太过巧合了。”
吕蒙抬眼看向这个年轻的校尉，陆逊继续道：“末将以为，郝普必有依仗。或许……他早己与关羽约定，故意以死守拖延我军，待援军至时两面夹击。”
“陆逊说得有理。”吕蒙点点头，走到地图前，指尖划过湘水流域，“零陵北靠湘水，城墙坚固，本就易守难攻。郝普若只是虚张声势，为何要冒激怒我军的风险斩杀使者（虽未杀但态度强硬）？他定是算准了我们不敢久耗。”
蒋钦还是不服：“可我军粮草尚可支撑半月，若集中兵力猛攻北城……”
“半月？”吕蒙冷笑一声，“你可知刘备从公安到零陵只需五日，关羽从益阳赶来更是快马加鞭！你能保证在五日内破城吗？”
蒋钦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知道吕蒙的厉害，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当年取荆南西郡（注：此处为吕蒙视角的泛称），靠的便是“攻心为上，兵势为下”，如今郝普摆出死守姿态，又有援军疑云，确实不宜强攻。
**吕蒙走到帐口，望着零陵城头那面在风中狂舞的“汉”字大旗，心中第一次生出犹豫。** 他想起多年前随孙权征黄祖时，那座坚城也是久攻不下，最终靠奇袭才得手。可零陵不同，它背后站着刘备和关羽，那是连曹操都忌惮的人物。
“传我将令，”吕蒙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全军暂缓进攻，加强对零陵的围困，断绝其粮道水源。再派十队斥候，分不同路线前往益阳，务必探清关羽军的虚实！”
“将军，”蒋钦急道，“若拖延下去，粮草……”
“粮草不是问题，”吕蒙打断他，“长沙、桂阳己降，后方补给尚可支撑。但此战若败，我军在荆南的根基将动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内诸将，“记住，没有我的将令，任何人不得擅自攻城。违令者，斩！”
众将轰然应诺，却都从吕蒙眼中看到了罕见的迟疑。这位向来果敢的将军，此刻竟在一座孤城前犹豫了。
夜幕降临，零陵城头的灯火与吴军营地的火把遥遥相望。郝普站在北门城楼，望着远处吴军营地罕见的沉寂，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他知道吕蒙的犹豫只是暂时的，一旦斥候探明益阳并无大军，这座孤城仍将面临狂风暴雨般的进攻。
“太守，”习珍抱拳道，“吴军今日未动，是否……”
“别大意，”郝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吕蒙是在等消息。传我命令，今夜三更，让百姓们按计划敲击铜盆铁锅，制造人喊马嘶的假象，继续迷惑敌军。”
习珍领命而去。郝普望向东南方，那里是益阳的方向。他知道历史上刘备此时正因曹操进攻汉中而焦头烂额，根本无力分兵救援零陵。所谓的“援军”，不过是他用狼烟和旌旗编织的谎言。
**此刻的吕蒙帐内，烛火通明。** 吕蒙铺开一张密信，那是孙权从建业送来的手令，言辞间催促他尽快解决零陵，以免夜长梦多。他提笔欲回，却迟迟未落。
“将军，”陆逊再次进言，“末将又思前想后，郝普此人前后反差太大，或许……他并非真有援军，只是利用我军忌惮之心拖延时间。”
吕蒙放下笔，看着陆逊：“你有何依据？”
“依据便是——”陆逊指向地图上的公安，“刘备若真派了援军，为何至今未有确切消息？益阳方向的烟尘，也可能是郝普故意制造的疑兵。”
吕蒙沉默了。陆逊的话点中了他的疑虑。作为沙场老将，他见过太多虚张声势的把戏。可万一郝普真有后招呢？万一关羽的援军真的在路上呢？
“再等一日，”吕蒙最终说道，“明日午时若斥候还无确切回报，便准备攻城。”
这一夜，零陵城内铜盆铁锅的敲击声此起彼伏，配合着城头的呐喊，远远传到吴军营地。吕蒙站在帐外，听着那混乱却有节奏的声响，眉头越皱越紧。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被困在迷雾中的猛兽，看不清对手的虚实，也摸不透前路的吉凶。
**黎明时分，又一队斥候跌跌撞撞地冲进帅帐。**
“将军！大喜！”斥候满脸喜色，“益阳方向的烟尘散了！据最新探报，那不是大军，是当地百姓躲避战祸，赶着牲畜迁徙！”
吕蒙猛地站首身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斥候喘着气，“小人找到了几个迁徙的百姓，他们说关羽将军并未增兵，只是在益阳加固营垒！”
帐内的蒋钦顿时兴奋起来：“将军，我就说郝普在故弄玄虚！”
吕蒙却没有立刻下令攻城，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缓缓划过湘水，又指向西北方向的汉中。那里，曹操的大军正在猛攻阳平关，刘备的主力被牢牢牵制。
“郝普啊郝普，”吕蒙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你果然是在骗我。”
他转过身，脸上的犹豫己被决断取代：“蒋钦听令！”
“末将在！”
“明日卯时，全军攻城！重点进攻北城，我要让郝普知道，欺骗我的代价！”
“末将领命！”蒋钦兴奋地领命而去。
陆逊看着吕蒙，欲言又止。吕蒙察觉到他的目光，问道：“伯言还有何话？”
“将军，”陆逊沉吟道，“郝普既然敢用疑兵，必有防备。攻城时还需小心他的伏兵。”
“我知道。”吕蒙点点头，“传令下去，攻城前先以投石车轰击城头，务必压制其弓弩手。另外，派人盯着城南渡口，防止郝普弃城而逃。”
一切部署就绪，吕蒙却没有丝毫轻松。他望着零陵城头那面依旧飘扬的“汉”字大旗，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个郝普，似乎和传闻中那个懦弱的文人太守，完全不同了。
而此刻的零陵城内，郝普也收到了斥候的回报：“太守，东吴斥候撤回，营中正在整备攻城器械！”
郝普握紧了拳头，脸色凝重。他知道，吕蒙的犹豫己经结束，真正的考验，即将到来。他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习珍、习宏道：“告诉弟兄们，准备迎战！这一次，我们没有退路。”
夜色中的零陵城，在经历了短暂的平静后，再次笼罩在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中。一场决定零陵命运的攻防战，即将在黎明时分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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