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旬休日，林修瑾不着急回家，在自家酒楼吃完饭就带着元宝在在街上转悠。
林修瑾在路边买了包五香豆，是黄豆用茴香、桂皮等香料卤煮制成，咸香耐嚼，她嘎嘣嘎嘣吃得正香，打算在茶摊喝口水，就看到前面薛府门前挂了白幡，两盏写着“奠”字的素纱灯笼在风中摇曳，门口侍立的小厮皆着麻衣，低眉顺目。
"薛府的那个病秧子最后还是没能留住，哎——"挑着担子的货郎叹息，“年纪轻轻的，连个子嗣都没留下。”
林修瑾本欲离开的脚步微微一顿。薛府是城中另一大户，子嗣不丰，老太爷商场沉浮一生攒下家业，却只在中年留下一个从出生就病怏怏的儿子。
“真是造孽，前几天他家老太太才为他娶妻冲喜，没想到才办喜事又办丧事！”
林修瑾的心猛地一沉。冲喜——这种封建陋习她只听说过，没想到现在竟真真切切发生在身边。
一个穿着草鞋的闲汉接话：“不止如此呢，听说薛家老太太要留着小儿媳妇做节妇，再过继一个孩子在媳妇膝下，好以后去官府请立贞节牌坊呢！”
"啧啧，刚过门就守寡，过继的孩子不知能不能养熟，也不能自去改嫁，这女子命真苦。"茶摊伙计言语有些同情，面上却看不出来。
"苦什么？"闲汉嗤之以鼻，"能嫁入薛家是她的福气。今后守寡立牌坊，更是光宗耀祖的好事。我听说那女子不过是个屠夫的女儿，能得这般荣耀，天天在府里吃香喝辣当少奶奶，总比嫁个穷酸农民强多了，偷着乐吧！"
西周时不时响起应和声，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仿佛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而非一个活生生女子的人生悲剧。
林修瑾站在茶摊边，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纸袋子。这些人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她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若是在她之前生活的时代，这分明是一桩赤裸裸的人权侵害，而在这里，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新妇长得如何？可曾有人见过？"有人好奇地问。
"据薛府下人说，生得倒是标致，柳叶眉樱桃口，只是如今哭得两眼红肿，怕是好看不到哪去了。"闲汉挤眉弄眼，"可惜啊，刚过门就成了寡妇，怕是没人可以享用喽。"
林修瑾再也听不下去，抬脚就要离开这“杀人现场”。
风雪中，林修瑾走在回府的路上，手脚冰凉却不及心中寒意。在这个女子如同货物的时代，谁又能来听听她们怎么说、怎么想？难道她就会因为所谓富贵在深宅大院里困一辈子吗？只不过是被娘家提着腿讨价还价卖到婆家去罢了。
*
林修瑾沉着脸刚到林府正门，还没从刚刚的悲凉里走出来，就被个面生丫鬟拦住了：“西少爷，二夫人有请。”
“不知二婶有何事寻侄儿？”
“奴婢不知。”
林修瑾只得跟着丫鬟到二婶待客的花厅，却见二夫人下首坐着个小娘子。她不敢多看，目不斜视：“见过二婶。”
“哎呀不必多礼瑾哥儿，瞧瞧，瑾哥儿真是长大了，出落的是玉树临风，书也读得好，以后说不定得是举人老爷！”二夫人下来拉住林修瑾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头戴崭新黑色儒巾，身着青色绸缎首身，腰间配质地上好的白玉，她本就生的白净，如今褪去窝囊的畏缩劲儿，显得温润如玉气质出众，像是官家小公子。
“来来，见过你表哥。”二夫人又拉着小娘子的手。
小娘子含羞带怯地瞥了林修瑾一眼，连忙低下头，从耳尖红到脖子根儿，嗫嚅着：“见过西表哥。”
林修瑾作揖还礼，却没有说话。
“瑾哥儿啊，冬梅是我娘家嫂子的侄女，精通针黹女工，爹娘治病、弟弟读书，全靠她的一双巧手，以后谁要是娶了她呀，那可只有享福的份儿喽！”小娘子低头红着脸，手里绞着帕子，眼里是羞怯与期盼。
林修瑾明白了，她这是被二婶拉过来相亲了！自己在族学初露头角被二婶押宝了，想趁早下手，怕以后我考上秀才举人就轮不到家境不好的娘家侄女！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是啊，二婶和大堂哥真是有福气。”林修瑾唇边带笑，心里对大堂哥说声对不起。
二婶的笑僵在脸上，冬梅的脸也涨得通红。
林修瑾趁热打铁：“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常对我说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我也时刻谨记，不敢有负母亲和我过世父亲的期望。”
二婶哑口无言，略显尴尬，只能附和：“是啊是啊，你有出息，最高兴的就是大嫂了......瑾哥儿之后一定能什么榜——那什么名的。”
林修瑾行礼：“那就多谢二婶吉言了。”
喝完二婶那儿的红茶，回到自己的小院，林修瑾挥退小厮，独自坐在窗前。雪越下越大，如同她纷乱的思绪。
她必须提前打算——最晚加冠之后，祖母必定会为她张罗婚事，若不能在读书一事上有所建树，通过科举名正言顺地离开家，将婚事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先立业后成家这样的理由绝不管用！
到那时，无辜女子嫁我为“妻”，我也没那个资本让人家性福哇！这和守活寡又有什么区别？若被揭穿女子身份，不仅大房田地产业守不住，我怕是要被陪一副嫁妆胡乱嫁出去！
林修瑾仿佛听到了薛家新寡妇的哭泣，这个时代对女人敲骨吸髓，若她是土生土长的大雍人便罢了，麻木可能也是保护，偏偏她己经见过了自由与平等，又怎能甘心在宅院里相夫教子、伺候婆婆小姑子，甚至是忍受丈夫纳妾、赌博、打老婆呢？
腊月里的夜，冷得刺骨。林修瑾心烦意乱，就着烛火翻着《水经注》，却一个字也没读进去。
忽闻门外一阵窸窣脚步声。这么晚了，谁会来找她？她刚放下书卷，房门便被轻轻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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