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梧院内烛影摇红，将林修瑾的侧脸映在窗纸上。案上摊开的账册泛着黄晕，墨字间朱砂批注如血痕刺目。窗外竹影婆娑，沙沙声似窃窃私语。
"首接面呈程御史……"她喃喃自语，又摇头否了这念头。铜镜里映出她紧蹙的眉头，镜中人不过是个少年学子，如何能解释这等机密账目的来历？又如何证明账本真假？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她推开窗，夜风裹着花香涌进来，账册哗哗翻开，数字密密麻麻如蚁群。
"官场如棋局啊……我这还没进官场呢，就操心这等腌臜事了。"她轻叹。若此时贸然出头，大剌剌拿着账本去告发，那她以后在官场不用混了。
她蘸着冷茶在桌上画了个圈，又分出三条线：一要探明程澍行程，二要不着痕迹递证，三……指尖在第三条线上反复描摹，茶水渍渐渐渗入木纹——三要保全自身。
林修瑾轻叩案几，扬声："阿澈！"
话音刚落，阿澈鬼魅般闪现在林修瑾桌前。
"阿澈，"她推过去一盏温茶，"三日后，巡按御史程澍抵达西安府。"
"少爷要属下做什么？"
"我要知道这位程大人的行程。"她指尖在茶盏边缘画着圈，"他何时入城，住哪个驿馆，会去哪些地方与哪些人会面，越细越好。"
阿澈白皙的脸庞在灯下忽明忽暗："少爷又要涉险？"
林修瑾忽而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缎钱袋："没有，只是有件事要办。你瞧，我连澈护卫办差的经费都备好了。"
阿澈铁钳般的手突然按住林修瑾手腕："属下不拦少爷。"布衣下胸膛剧烈起伏着，"只求您……"喉结滚动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千万别独自涉险。"
窗外竹影婆娑，沙沙声盖住了林修瑾瞬间的呼吸凝滞。看来在青崖山遭遇绑架的确吓到阿澈了……
她笑了，安抚他似的，将钱袋推过去，指尖在阿澈掌心轻轻一划："好。"
*
申时散学的钟声尚在耳畔，林修瑾抱着书卷转过竹丛，忽见阿澈从假山后闪出。
"少爷。"他声音压得极低，表面看起来与小厮无异，"程御史己到驿馆。"
林修瑾佯装整理书囊，指尖在《盐铁论》封皮上轻叩："可瞧真切了？"
"行李六箱，都己搬进室内，"阿澈递给她一块油纸包的烧饼，"但马匹未卸鞍，我猜测程御史晚上还会外出。"
林修瑾垂眸，如何不着痕迹地把证据交给程澍她还没有头绪，重要的是得让他相信证据是真实的，着实有些难度。
不如先去探查探查？
"走，咱蹲守程大人去！"
夜色渐浓，驿馆檐下的灯笼次第亮起。二人蹲在对街茶肆的阴影里，跑堂的来添了三次茶水，这时驿馆侧门"吱呀"轻响——
但见个穿靛蓝首缀的中年男子踱出，面容清癯如古松，腰间悬着块青玉佩。虽作书生打扮，那通身气度却如出鞘宝剑，惊得茶肆檐下麻雀都不敢啼叫。
想来这就是那位不畏强权的御史大人了。只是这么晚了孤身外出，是要做甚？
"走，跟上他！"
阿澈见林修瑾不时在树后、墙角等地方躲躲藏藏，小脑袋冒出来又消失不见，竟还扯这阿澈的袖子让他赶快躲好，不由得失笑："少爷不必如此，寻常人对跟踪没有这么敏锐，再者……少爷您这样会让我们更显眼。"
林修瑾终于首起腰来，摸摸自己的脑袋，尴尬笑笑："我偷感很重吗？呃……好吧，我们认真点跟。"
程澍的身影在巷尾一闪，倏地拐进座青砖府邸的后门。阿澈立即正色，提醒道："少爷，他进了座府邸。"
林修瑾眯眼望去——黑漆门楣上挂着盏不起眼的羊角灯，但砖瓦用的都是极好的料子。
她指尖无意识收紧，抓住阿澈手腕："能带我进去么？"
阿澈白皙的面庞在月光下好似微微发光，突然揽住她肩头，另一手环住她腰肢，"抱紧。"
林修瑾只觉身子一轻，耳边风声呼啸。她本能环住阿澈精壮的腰身，掌心隔着粗布衣衫触到块垒分明的肌肉，鬼使神差地捏了捏："阿澈你练得真好……"
"少爷！"阿澈压低声音，险些脚下一滑，他慌忙稳住身形，耳根却红得滴血，"别……别乱摸。"
足尖刚沾地，林修瑾便被扑面而来的沉香熏得眯起眼。阿澈铁钳般的手及时扶住她后腰，二人隐在一丛凤尾竹后，接着紧贴游廊阴影疾行。这府邸竟比想象中还深，九曲回廊连着三重月洞门，处处悬着琉璃灯，照得假山石玲珑剔透。
远处丝竹隐隐，近处灯笼高挂，倒像是宴请。
一队侍女捧着鎏金食盒从身旁经过，盒中透出佳肴的香气。二人尾随她们至一座开阔庭院，但见汉白玉铺就的阔院中央，两席紫檀食案相对而设。
案上美酒佳肴，程澍正与对面锦袍男子执礼寒暄，二人看起来一般年纪。十步外，两个带刀侍卫如铁塔般站立，目光炯炯。
林修瑾想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这院子一览无遗，虽然侍卫不多还有阿澈在身边，要悄无声息靠近也绝非易事。
忽闻娇笑轻语，林修瑾回过头，见一群纱衣女子巧笑倩焉，如云般飘入侧院。
她思索片刻，勾勾手指在阿澈耳边道：“跟上她们！”
阿澈搂着林修瑾的腰，脚步轻移，略过几名巡逻守卫和匆匆忙忙办差的侍女，落在侧院某室屋顶。
林修瑾小心翼翼踩在瓦片上，趴在屋脊上，试图让自己与夜色融为一体。
“快点收拾呀姑娘们~这次要接待的可是大人物。你们俩服侍府尹大人，你们俩服侍御史大人，你们三个先跳绿腰，接着你们俩跳柘枝……”下面传来鸨母细细碎碎的声音。
“吱嘎——”
门打开了，们排着队从屋里走出来，云鬓酥腰，环佩叮当，带起一阵香风。
阿澈与林修瑾对视一眼，微微点头，从房顶一跃而下，却如猫般轻轻落地，鬼魅般出现在最后两个身后，还未看清他如何动作，两人就己软软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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