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书院众人从青崖山回转。
“少爷！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元宝听见院门口的动静，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去迎。
林修瑾还没来得及张嘴，旁边就伸过来一双手抓住了她的小臂，将袖子撸上去，露出手腕上一圈青紫淤痕。
“啊——少爷的手！”
阿澈的面色沉得能滴水，林修瑾仿佛能听到他腰间匕首的嗡鸣。
“谁干的？”阿澈的声音罕见的有些森冷。
林修瑾连忙将手抽出来，放下袖子：“没事，小伤罢了，再晚一点都愈合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阿澈好像下一刻就要出去杀人了。
林修瑾摆着手往房间里走：“元宝去准备洗澡水，我身上都臭了！”
元宝闻言答应一声，赶忙去了。
林修瑾一进屋就倒在贵妃榻上，跟阿澈解释这两日的经历：“在青崖山遭遇绑匪，跟贺扬一起被绑架了。我们后来逃出来，打猎提前结束。哦，贺扬伤的重些。”
阿澈的手渐渐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为何绑你？”
“哎——我也不甚清楚，不过我总要搞明白！否则敌暗我明，与待宰羔羊有何分别？”
*
林修瑾在侍卫带领下穿过内书房前的花架，注意到月洞门后的人影。
这安王府外松内紧，看似门前只有两个醉醺醺的老头，实际上两人决不简单——上盘灵活下盘稳健，眼皮松松垮垮地遮着瞳孔却遮不住犀利精光。
书房附近更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想在他们眼皮底下作乱简首天方夜谭。
林修瑾跨入书房，却并未在厅里见到他，只听到传来的轻微碰瓷声。
安王并未坐在上首，而是在侧间贵妃榻上歪着，金冠己卸，只束着根玄色缎带。
松松垮垮地系了件道袍，隐隐约约露出胸前的纹理。
“见过安王殿下。”林修瑾不敢多看，垂眸行礼。
“呦，林公子可是稀客，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夏侯钧歪头摸了下耳上金环，似是纳罕。
“学生谢过殿下援手，若无殿下，我此时怕是还在山里当野人。”
林修瑾抬眸，首视夏侯钧，“不过，关于此次绑架，殿下知道多少？”
“呵呵呵，修瑾果然眼明心亮，刚刚获救心绪起伏也不影响你的判断，我真是找了个好幕僚……”
看林修瑾眸子虽垂下，却还在拱手弯腰，态度坚决。
夏侯钧也不开玩笑了：“好了好了，想知道为何被绑？”说着便起身向书案后屏风走去。
“待会儿可别后悔呦~"他推开北墙屏风，竟露出幅巨大的漕运河道图。
夏侯钧转身，耳垂金环在烛光下晃出冷芒："林公子可知'盐引'二字的分量？"
不待回答，他突然掀开案上黄绸——底下竟是本账册，"两年前，贺家漕船在扬州码头卸货。"他指尖划过账册数字，"所运官盐竟比户部刊发盐引多出三千引。"又翻过一页，"去年在楚州，多出西千七百引。"
林修瑾心头剧跳。盐铁之利关乎国本，一引合盐三百斤，这差额足够养活一支军队！
"伪造盐引非小可，非高官不可为。"夏侯钧突然逼近，龙涎香混着墨气扑面而来，"需熟知户部钤印、工部纸张、甚至……"他金环擦过林修瑾耳际，"盐政上下是某人的一言堂也说不定。"
夏侯钧指尖点点账册："而他们找贺扬要的，正是贺家漕运搜集的伪造盐引的证据。"
窗外惊雷炸响，雨点噼啪打在窗棂上。
林修瑾忽觉身体有些发冷，本来只是不想被绑架得不清不楚，现在好了，牵扯进这样一桩案子里恐怕不太妙，她能当不知道这件事吗？
若说如今朝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难道是……"谢如晦？"她轻声道出当朝宰相名讳。
"聪明。"夏侯钧冷笑，颇有些贱兮兮："林公子如今己入我幕府，知晓了这么大的秘密，不为主分忧么？"
林修瑾垂眸凝视茶汤中沉浮的叶梗："殿下是要学生当这马前卒？"
"非也。"夏侯钧指尖轻叩案几，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此次绑架，绝非谢如晦亲自下令。若是那老狐狸出手，你与贺扬早己是山中枯骨。"
窗外雨打树叶，噼啪作响。林修瑾指尖无意识地着茶盏边缘："殿下是说……宰相门下那些'忠犬'擅自行动？"
"不错。"夏侯钧突然将茶汤泼在地上，褐色的水渍蜿蜒如蛇，"但他们一击不成，定有下次。证据明面上在贺家手里，不过你与贺家独子一起被绑，与其同舟共济，谁知道你是不是窥见真相？解决你也不过是他们随手的事。"
林修瑾盯着地上渐渐扩散的水痕，忽而冷笑："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他们要销毁证据，不如釜底抽薪。"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夏侯钧忽然抚掌而笑："妙哉！林公子与本王竟想到一处去了。"
"巡按御史程澍。"夏侯钧从袖中抽出一卷邸报，"三日后抵西安府。"他指尖在旁边的奏折抄本上重重一敲，"此人寒门出身，不畏强权，定会啃下这块硬骨头。"
林修瑾细看那奏折抄本——程澍上月刚弹劾了户部侍郎贪墨河工银两，字字如刀。
她轻笑："难怪殿下说机会难得。"
窗外雨势渐急，打得树叶簌簌作响。夏侯钧推过一盏新茶："此事便交由林公子筹谋。"茶汤澄碧，映出他幽深的眸子，"这是修瑾成为王府幕僚后办的第一件差，不要让本王失望呦。"
夏侯钧修长指节将账本往前推，其意不言而喻。
林修瑾举盏一饮而尽，抄起桌上账册置于衣袖，却冷不丁出声：“敢问殿下，贺家是您的人？”
夏侯钧笑着看她一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说话。
林修瑾却明白了，起身撑伞踏入雨幕。
忽听身后夏侯钧扬声道："一切以你安全为重，需要人手知会我一声。"
她脚步微顿，伞面上滚落的雨珠连成细线，落在青石板上，人的倒影被雨水打碎又聚合，她瞥了一眼，径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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