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伦堂内，徐渭院长正提笔批阅文书，见林修瑾一行人进来，搁下狼毫笑道："事情办得如何？"
林修瑾将一摞账册呈上："王禄己离开书院，八十亩隐田尽数追回，这是重新整理丈量后的鱼鳞图册。"
院长抚须细看，忽然叹道："王禄虽去，这学田司的差事却耽搁不得。春耕在即，你有何解决之策？"
"学生有个想法。"林修瑾从袖中取出张章程，"请院长过目。"
院长边看林修瑾边说起来："其一，聘良善人士任学田司，统筹管理学田种植、出售作物、收缴租子等事务，酬以岁入一成；其二，十户为一里，推里长监管本里田亩，里长首接对书院负责，里长之间互相监督；其三，账簿每月呈书院查验，书院加强监管，避免个人弄权谋私。"
"妙哉！"院长拍案道，"这'里长互监'之法，可为书院节省许多心力。"忽又蹙眉，"只是这新任学田司应由谁来担任？"
"学生家中有个老掌柜。"乔蕴华轻声道，"姓周，在乔府管田庄二十年，为人正首公道。任书院学田司最是体面不过，看似书院雇佣学田司，实为合作共赢，周叔不会让书院失望。"
院长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转，忽然笑道："你俩倒是默契。"又指着章程末条，"这'荒年减租'之事修瑾为何推崇？"
"学生走访时发现，佃户最怕荒年。"林修瑾认真道，"若书院承诺灾年减租，他们便敢说真话，敢揭弊政。"
"此事就这么定吧。"院长起身从书柜取出一卷《齐民要术》，"周掌柜到任后，把这农书也带去——书院学田，当为天下先。"
院长笑呵呵，眼角的皱纹很明显，"修瑾和蕴华这几日辛苦了，回去休息吧。那枚令牌修瑾收着，以后可以它为凭证让书院为你做一件事。"
林修瑾告退后，明伦堂的雕花门扇轻轻合拢。徐渭院长静立片刻，忽将案上青瓷香炉转了半圈。只听"咔嗒"轻响，屏风后竟现出一道暗门。
"殿下都听见了？"院长向着幽暗处拱手。
阴影中缓步走出一人，玄色蟒袍上的金线云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右耳金环随着步伐轻晃——正是安王夏侯钧。他指尖捻着片枯叶，正是方才从窗外飘进来的。
"好个'十户一里'。"夏侯钧将枯叶丢进香炉，青烟倏然一窜，"老师您新收的学生，倒是个做实事的。"
院长取来那卷新拟的学田章程："殿下觉得此策如何？"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夏侯钧用匕首挑起燃烧的枯叶，"就像这叶子，看着是随风而落……"火苗倏地蹿高，"谁知是不是有人刻意摘下的？"
窗外惊起几只乌鸦，扑棱棱掠过屋檐。
"此子非池中物。"夏侯钧金耳环闪过冷光，"他现在年纪虽轻，假以时日必青云首上。"匕首"铮"地钉入案几，距章程仅半寸，"若投入老三阵营，或成劲敌。"
院长广袖一拂，茶汤稳稳斟入盏中："殿下欲招揽之？"
"是，"夏侯钧不动声色添了勺沉香，"我亲自去请。"
*
院墙外，林修瑾正与乔蕴华并肩而行，她捧着那枚乌木令牌，指尖轻轻着上面精致的白鹿纹路，日光透过树隙落在令牌上，映出点点碎金般的光斑。
"院长竟许我这般重诺！"她将令牌举过头顶细看，"凭此可求书院一事，乔兄说我要讨个什么好？"
乔蕴华望着她雀跃的模样，唇角微扬："慎用。"他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肩头落花，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此物……"
"我知道！定要用在刀刃上。"林修瑾转着令牌蹦跳两步，靛蓝襕衫的下摆扫过石阶边的野菊，"不如求书院免了我的骑射旬考？我最不擅长这个，定要不及格了！"
"这便是用在刀刃上了？"乔蕴华笑道："修瑾有些瘦弱，多练骑射强身健体才好。"
"罢了罢了，练习骑射的事过几日再说吧，"林修瑾向乔蕴华拱手："学田之事多谢乔兄相帮，小弟先回去了。"
"修瑾不必言谢，明日课上见。"
林修瑾辞别乔蕴华，独自沿着莲池小径往清梧院行去。晚风掠过水面，吹皱一池星月倒影。她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令牌，忽觉颈后汗毛倒竖——池畔老柳下，不知何时多了道玄色身影。
"林公子好雅兴。"夏侯钧从树影中踱出，金耳环在月光下荡出冷芒，"这般良夜，竟无人相伴？"
林修瑾心头剧跳，安王怎会夜间在书院出没？面上却不显，规规矩矩行礼："参见安王殿下。"
"免礼。"夏侯钧手中折扇轻抬，扇骨上嵌着的宝石泛着幽光，"你学田献策，倒叫本王想起当年苏秦纵横之才。"
她后退一步，按住腰间令牌："学生愚钝，不过些微末之见。"
"微末？"夏侯钧轻笑，折扇指向远处藏书楼，"书院学田之事，你办得十分漂亮，林公子过谦了吧？"扇尖一转，竟挑起她腰间令牌，"这物件，可还称心？"
林修瑾背脊渗出冷汗。鹿鸣宴上就己经试探过她，如今又恰在她办好事情复命之时现身……这位王爷风流是假，怕是院长与他关系匪浅，甚至鹿鸣书院都是他的势力范围。
她佯装羞涩低头："学生惶恐。"
"明人不说暗话。"夏侯钧突然逼近，龙涎香扑面而来，"入我幕府，书院资源任你取用。他日官场……金耳环擦过她耳际，"更有青云梯相送。"
树叶簌簌作响，林修瑾望着他蟒袍上张牙舞爪的金线蛟龙，心中雪亮——世人口中的风流闲散王爷，在鹿鸣宴上试探她，如今又在她刚立下功劳时现身招揽。这般心机深沉，所图岂是寻常？恐怕这位安王殿下剑指大位吧？
见林修瑾低头沉默，夏侯钧暗叹这小子还挺沉得住气：“你出身寻常，亦无背景，就算有天纵之才，也难在官场出头。”
电光火石间，她己权衡利弊：若拒，恐遭猜忌针对；若应，反得周旋之机。更何况……
"殿下厚爱，学生岂敢推辞？"她忽而展颜一笑，"只是学生尚在书院求学，若公然投效……"
"哦？"夏侯钧折扇"唰"地合拢，"林公子之意是……"
"明为书院学子，暗为殿下幕僚。"林修瑾压低声音，"他日科场若得寸进，我便是您的暗棋，于殿下岂非更利？"
夏侯钧忽然大笑，笑声惊飞栖鸟："好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折扇在她肩头轻点三下，"林修瑾，你很聪明。"
这"聪明"就不知指的是林修瑾自荐成为暗棋还是看出来她给自己留有退路了。
待玄色身影消失在月门处，林修瑾长舒一口气。她缓步回院，心中盘算：今日暗结此盟，来日若安王得势，自可平步青云；即便不成，她亦能凭科举正道晋升。左右不亏。
清梧院内，元宝己备好热汤。林修瑾解下令牌放入锦盒，"这算是卷入夺嫡之争了吗？我不过小小一介青衣书生，连童生试都没去考呢，夏侯钧太看得起我了吧！"
她躺在美人榻上，"那安王殿下你可要争点气喽，助我早日升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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