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宴过半，新丰酒的醇香己浸透了流觞园的每个角落。林修瑾正倚着曲水栏杆剥花生，忽觉袖口被人轻轻一扯。
"林、林兄……"
转头见是个圆脸少年，杏眼澄澈如幼犬，双手捧着盏琥珀酒。他头上方巾系得歪歪斜斜，腰间却郑重其事地挂了支湘妃竹笔。
"在下凌霄，回春斋学子。"少年行礼，"方才听林兄推断周氏命案，实在……实在……"
"实在如何？"林修瑾见他憋得耳根通红，忍不住逗他。
"实在比《洗冤录》还精彩！"凌霄突然抬头，眼睛亮得惊人，"《龙图公案》里包公断案，也不过如此！"
林修瑾噗嗤一笑，顺手将剥好的花生分他一半："凌兄爱看话本？"
"何止爱看！"凌霄从袖中抖出本手订册子，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凌霄夜谭》，"我自己还写呢！可翻遍我所有的断案话本，也找不到林兄说的针扎脚底之法……"
池面忽地掠过一阵风，吹得岸边灯影幢幢。林修瑾见西下无人注意，压低声音道："这算什么，还有更绝的。"她蘸着酒水在石栏上画了个密室，"譬如死者悬梁，脚下无垫脚物——"
"难道是飞贼轻功？"凌霄急急掏出炭笔记录。
"非也。"林修瑾摇头，"凶手先用冰砖垫脚，待冰化水渍蒸发，便成悬案。"
凌霄的炭笔"啪"地折断。他激动地翻出另一本册子："此法竟然让凶器消失！林兄还知道别的吗？"
林修瑾见他这副模样，想起自己幼时在电视机前看柯南的时光，不由心生亲近。她屈指轻叩石栏："有个更妙的——凶手其实是死者养了十年的鹦鹉。"
"啊？"
"那鹦鹉经人训练，会啄开鸟笼暗格里的毒囊。"林修瑾比划着，"案发当日，真凶在窗外吹特定曲调，鸟儿便将毒囊啄破，把自己和它主人一起毒死了。"
"神了！"凌霄从怀中掏出油纸包，"林兄吃松子糖！这是我娘亲手……"话到一半突然噎住，望向她身后。
林修瑾回头，见贺扬不知何时倚在三步外的柳树下，九连环晃得叮当响。月光将他影子拉得老长，正巧笼住他们二人。
"聊什么呢这般热闹？"贺扬踱步过来，突然抽走凌霄的《凌霄夜谭》，"哟，这是凌公子写的话本？《俏丫鬟智擒采花贼》……"他噗嗤笑出声，"凌公子好雅兴。"
凌霄涨红了脸要抢，却被贺扬高举过头。林修瑾抬脚就踹向贺扬膝窝："还来！"
贺扬灵活闪避，却故意让册子掉进池中。凌霄"啊呀"一声扑向栏杆，却见林修瑾早己挽起袖子，半个身子探出栏杆外，指尖堪堪勾住册子边缘。
"林兄当心！"凌霄拽住她腰带，将她身子带正。
贺扬突然变了脸色，一个箭步上前扣住林修瑾手腕。他掌心滚烫，声音却冷："为本破书，值得么？"
林修瑾挣开他的手，将册子还给凌霄："下意识罢了，凌兄的文墨，收好了。"
凌霄捧着话本，眼圈发红："林兄……我们以后就是好兄弟了！我爹娘跟我说了，要跟着书院里最聪明的混！林兄你断案如神，人还这么好……"
"哈哈哈好！改日我那儿有套《奇狱录》，借你抄。"林修瑾拍拍他肩膀，瞥见贺扬阴沉的表情，故意高声道，"还有十几种密室手法没讲呢！"
"当真？"凌霄眼泪还没擦干，又笑出一对虎牙，"那我能常去找林兄讨教吗？"
"求之不得。"林修瑾冲贺扬挑眉，"总比某些不请自来的强。"
贺扬冷笑一声，"林修瑾，别忘了刚才宴上我还帮了你，怎么，不道声谢吗？"
贺扬看着是个二世祖不着调，实则没坏心，方才危急时刻他的确出手相帮。
"啧啧。"贺扬晃到她面前，"《礼记》有云，受人滴水之恩……"
"请你吃饭！"林修瑾甩袖道，"明日午时醉雨轩，爱来不来！"说罢就要走。
"且慢。"贺扬突然扣住她手腕，"既是谢宴，该我定地方。"他指尖在她掌心一划，"地方订好了通知你。"
贺扬转身挥挥手，腰间玉佩撞得叮咚乱响，走远了。
待他背影消失，凌霄才小声道："林兄，贺公子是不是……"
"别理他，到时候你也一起来。"林修瑾捻起块松子糖扔进嘴里，"方才说到哪儿了？哦对，还有种手法是用鱼线……"
*
后山重檐叠翠间坐落一歇山顶西角厅，名为观雨厅，三面竹帘随着山间松风微微摇曳。
“林修瑾此人，老师怎么看？”夏侯钧着手里的白玉棋子问矮几对面的人。
“他在招贤试作的文章令我印象深刻。长于经济民生，脑子灵活有急才，倒是个有趣之人。”院长徐渭抚着胡须呵呵笑。
“哼，我看他不简单——区区小子籍籍无名，出身平平无奇，所言所为却疑点重重，身边还有高手相护，”夏侯钧目光落在棋盘上，似是漫不经心思考棋局，话语却锋芒毕露：“看清楚他是什么人，别让老三那边的老鼠钻过来了。”
徐渭对学子宽容的多，提议道：“你也知道，自我接手书院以来忙于改革，疏于管理学田，留下了些沉疴积弊。”
当年官府将学田司与学田一起划拨给书院，学田司瞒报佃户数量、学田面积，私截租子，甚至荒年涨租致使佃户生活艰难。学田司一家俨然成为一方土霸王，令佃户苦不堪言，也使书院蒙受损失。
只是这学田司乃西安府当地大族旁支，关系错综复杂，书院不便管理，要管也是伤筋动骨麻烦不断，便耽搁至今。
“不如就让林修瑾负责解决学田一事，看他能力如何，也看他是否露出马脚。”徐渭对这学生也好奇的很。
“嗯，那就按老师说的办。”
夏侯钧又变成了那副风流模样，左手撑着脑袋，半眯着眼，白玉棋子在右手指尖穿梭，仿佛无人在他眼里掀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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