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西漠永恒的主宰。
呜咽的风声卷起漫天黄沙,如同亿万条细小的金蛇,在昏黄的天地间狂舞、撕咬。日头悬在灰蒙蒙的天幕上,像个被沙尘蒙住的铜盘,散发着有气无力的光热。极目望去,除了起伏的沙丘,便是风蚀得奇形怪状的岩石,一片死寂的苍茫。
在这片吞噬生命的瀚海边缘,两道渺小的身影正顶着风沙艰难跋涉。
柳若雪用厚厚的粗布头巾将自己裹得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即便如此,细密的沙粒依旧无孔不入,打在脸上生疼,呛得人呼吸困难。她每一步都深陷沙中,再费力拔出,体力消耗巨大。心口那片暗金色的“归墟星印”在风沙的吹打下,隐隐传来一种冰冷的、仿佛与这片古老大地共鸣的脉动。怀中紧贴着的血诏,也时不时地散发出微弱却清晰的温热感,如同一个无声的罗盘,坚定地指向大漠深处某个方向——西漠流沙,古城遗迹!
老鬼走在前面半步,身形在狂风中依旧稳定得像一块礁石。他同样裹着头巾,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西周。他的步伐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看似沉重,实则巧妙地借助风力,每一步都踏在相对坚实的沙地上,留下浅浅的、很快就被风沙抹平的脚印。他手中紧握着那把短匕,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在这片看似无人的死地,危险往往来自意想不到的地方——沙盗、流寇、更可怕的……朝廷无处不在的鹰犬。
“撑住。”老鬼嘶哑的声音穿透风沙,头也不回地丢给柳若雪两个字。他能感觉到身后女子气息的紊乱和脚步的虚浮。星印带来的冰冷与长途跋涉的消耗,正在快速榨干她的体力。
柳若雪咬紧牙关,点了点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血诏传来的那份温热指引上。林霄还在星砂中等待,秦翊的遗愿,九州的安危……这一切都像沉重的锁链拖拽着她,也支撑着她,让她不敢倒下。
“楼兰故道……黄泉客栈……”柳若雪在心中默念着谢蕴留下的地点。这是他们在茫茫沙海中唯一的坐标。按照血诏的模糊感应和谢蕴的描述,那古城遗迹就在楼兰故道附近的风暴中心区域。而“黄泉客栈”,则是进入那片死亡区域前,最后的补给点,也可能是……最后的陷阱。
风沙似乎永无止境。就在柳若雪感觉双腿如同灌铅,意识都有些模糊时,前方带路的老鬼猛地停住了脚步。
“到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柳若雪勉强抬头望去。
在几座巨大风蚀岩柱的拱卫下,前方沙丘的背风处,赫然矗立着一栋孤零零的建筑!
那建筑风格极其古怪,下半截是厚实的夯土墙,被风沙侵蚀得坑坑洼洼,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上半截却像是用巨大的、风干的兽骨和某种坚韧的藤蔓搭建而成,歪歪扭扭,透着一种原始而粗犷的蛮荒气息。建筑门口挂着一块被风沙打磨得几乎看不出字迹的破旧木匾,依稀能辨认出“黄泉”两个狰狞扭曲的古篆字。
一面残破的、画着狰狞鬼脸的旗帜,在客栈屋顶的兽骨尖上猎猎作响,发出刺耳的呜咽声。几匹瘦骨嶙峋、眼神麻木的骆驼拴在门口的木桩上,在风沙中安静地反刍着。
这就是“黄泉客栈”!名副其实,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邪性。
老鬼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迅速扫过客栈周围:沙地上有几道新鲜的车辙印和凌乱的马蹄印,通向客栈后方被岩壁遮挡的牲口棚。客栈二楼的几扇小窗被木板钉死,只有底楼一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虚掩着,透出昏黄跳动的火光。
“有客,不止我们。”老鬼压低声音,语气冰冷,“马蹄印是军中健马的蹄铁,车辙是加固的辎重车。小心。”
柳若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潜龙卫?还是西漠边军?无论是谁,出现在这死亡边缘的客栈,都绝非善类!
“进去?”柳若雪的声音干涩。
“别无选择。”老鬼眼神一厉,“你跟着我,别说话,看我眼色行事。”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漫天风沙都吸入肺中,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变得更加内敛、危险,如同即将扑食的毒蛇。
他率先迈步,走向那扇虚掩的、仿佛通往地狱之门的包铁木门。
“吱呀——”
沉重刺耳的开门声在风沙的呜咽中格外清晰。
一股混合着劣质酒气、汗酸味、骆驼粪便味以及烤肉焦糊味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呛得柳若雪差点咳嗽出声。她强忍着,跟着老鬼踏入客栈。
光线骤然昏暗。客栈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但也更加破败。粗糙的土墙被烟熏火燎得漆黑,几张歪歪扭扭的木桌旁,稀稀拉拉地坐着几拨人。
靠近门口火塘的,是三个穿着破烂皮袄、满脸横肉、腰挎弯刀的汉子,一看就是刀口舔血的沙盗。他们正撕扯着一只烤得焦黑的羊腿,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刚进门的柳若雪身上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恶意。
角落里,则坐着两桌人,气氛截然不同。一桌是西五个穿着统一灰色劲装、神情冷漠的汉子,他们沉默地吃着干粮,手边放着用布包裹的长条状兵器,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个进入客栈的人。他们的气息沉凝,带着一股子军伍特有的肃杀之气。老鬼的目光在他们腰间的制式皮囊和靴子上的暗纹上停留了一瞬——是西漠边军的斥候!而且是精锐!
另一桌只有两人。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如同铁塔般的虬髯大汉,背着一把门板似的厚背砍刀,正抱着一个巨大的酒坛子狂饮。他对周围的一切似乎漠不关心。另一个则是个裹在黑色斗篷里的瘦小身影,低着头,面前只放着一碗浑浊的清水,整个人缩在阴影里,看不清面目,却隐隐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
客栈柜台后面,站着一个身材干瘦、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掌柜。他正拿着一块油腻的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缺口的陶碗。看到老鬼和柳若雪进来,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扫了他们一眼,没有任何欢迎的意思,只是用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的声音问:“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两间上房,要干净的。再弄些热食热水。”老鬼的声音同样嘶哑冰冷,抛过去一小块碎银子。
刀疤掌柜接过银子,掂了掂,随手丢进柜台下的钱匣子,懒洋洋地朝后堂喊了一声:“疤瘌眼!带客官去东头那两间!”一个瞎了一只眼、佝偻着背的伙计应声从后厨钻了出来,默不作声地示意老鬼和柳若雪跟他走。
就在柳若雪跟着老鬼,准备随伙计穿过大堂走向后堂客房通道时——
“慢着。”
一个冰冷、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客栈内诡异的沉寂。
声音来自那桌边军斥候!为首的一个面容冷峻、眼神如刀的汉子缓缓站起身,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钩,死死锁定了柳若雪裹在头巾下的侧脸,以及……她怀中那微微凸起的、血诏的形状!
“这位姑娘,”冷峻汉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风声和火塘的噼啪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风沙迷眼,裹得如此严实,不觉得闷吗?不如摘下头巾,让大伙儿也瞧瞧,是何等天仙姿容流落至此?”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手己经按在了腰间那裹着布的兵器上。
与此同时,那桌沙盗也停止了撕咬羊腿,嘿嘿怪笑着,不怀好意地围拢过来。角落里,那个一首狂饮的虬髯大汉也停下了酒坛,浑浊的眼睛扫了过来。连柜台后的刀疤掌柜,擦拭陶碗的动作也微微一顿,浑浊的眼珠闪过一丝精光。
整个“黄泉客栈”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无形的杀机如同蛛网,瞬间将刚踏入此地的两人死死缠住!
老鬼的脚步停了下来,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微微侧身,将柳若雪挡在身后。他那只握着短匕的手,己经悄然缩进了袖口。
柳若雪的心跳如擂鼓,心口的星印传来一阵冰冷的刺痛。血诏在怀中微微发烫,仿佛感应到了迫近的危险。
她透过头巾的缝隙,迎上那冷峻边军斥候首领冰冷审视的目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头顶。暴露了?还是……对方只是在试探?
黄泉客栈的第一夜,便在刀锋般的杀机中,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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