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渗入鞋袜，木筏在运河中央缓慢旋转、下沉。
断裂的朽木手臂在浑浊水面上载浮载沉，如同溺死者最后的挣扎，随波逐流，渐渐被黑暗吞噬。
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淤泥、腐木和蛤蟆黑油硫磺味的恶臭，顽固地盘踞在每个人的鼻腔里。
阿木抱着他那“立了大功”却浑身湿透、一只鼓眼彻底熄灭、屁股上还沾着黑油的蛤蟆，瘫在木筏一角，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芦苇。
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恐惧和蛤蟆最后喷吐黑油时的反冲力，几乎抽干了他所有力气。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牙齿格格碰撞的轻响。
柳若雪裹紧湿透的单衣，寒冷让她脸色更加苍白。
她不顾木筏的摇晃，借着微弱的星光，再次将那份皮卷在膝头摊开。
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最后几行被蜡封住的密码，那微缩陵门印记的凹凸感在冰冷的皮肤下异常清晰。她眼神专注，仿佛要将这印记刻进脑海里。
林霄半跪在木筏边缘，长刀横在膝上，鹰隼般的目光穿透沉沉的夜色，扫视着死寂的河面与两岸鬼影幢幢的芦苇丛。
肩上的箭伤被冰冷的河水一激，针扎似的疼，但这痛感反而让他混沌的头脑更加清醒。
水下袭击绝非偶然。那些控的朽木手臂，精准撞击的木筏，目标明确——就是他们！是秦凤仪的潜龙卫？还是……那个在济世堂留下“墨”字标记、蜡丸传信的神秘势力？抑或是……新的、未知的敌人？
“楼主，”小七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他正和另一个汉子用刀削着筏上突出的木刺，试图让这简陋的漂浮物更平稳些，“袭击的人没露头，水下功夫邪门得很。是潜龙卫的‘水鬼’营？”
“不像。”
林霄缓缓摇头，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凉的刀柄，“潜龙卫行事，讲究雷霆万钧，一击必杀。刚才的手段……阴毒诡异，更像江湖下九流的把戏，但威力又远超寻常水匪。
”他目光扫过木筏边缘被蛤蟆黑油腐蚀出的焦黑痕迹，“而且，他们似乎……很忌惮阿木那蛤蟆喷出的东西。”他刻意略去了自己周身那诡异黑雾的存在。
就在这时，一首埋头于皮卷的柳若雪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光芒，声音因激动和寒冷而微微发颤：
“楼主！我……我破译出来了！皮卷最后这蜡封的密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连的阿木也努力支起了身子。
“指向的……确实是奉天皇陵！但……不是地面上的祭祀明楼！”
柳若雪的声音带着一种揭示惊天秘密的颤抖，她指着皮卷上那个微缩陵门印记，“这印记的核心，这锁孔的形状……对应的是地宫最深处，安放帝棺的‘玄室’！
孙太医在记录里隐晦提到……先帝真正的遗骸，并未按照礼制安葬在梓宫之内！而是……被周延儒用秘法，封在了玄室地底的一处‘锁龙穴’中！以……以某种阴邪手段，镇压着真正的龙气，掩盖其非正常驾崩的真相！”
“锁龙穴？！”小七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骤变。这名字一听就透着不祥。
“不止如此！”
柳若雪急促地翻动着皮卷复件，指尖点着一行被特殊符号标记的蝇头小楷，
“这里！孙太医拼死记下的！周延儒当时对周贵妃耳语……‘龙喉石，乃帝崩真相所系，万不可离穴！此石承先帝最后一口怨气，遇凤血则鸣，其声……可裂金石，可证弑君！’”
龙喉石！遇凤血则鸣！其声可证弑君！
林霄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
秦翊的血诏，钱西海的供词，孙济仁的皮卷……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汇聚到了奉天皇陵地底深处那块被诅咒的石头之上！
这……这就是能彻底钉死秦凤仪、让天下人看清其弑父篡位真面目的终极铁证！远比一份写在绢上的血诏更具冲击力！
巨大的震撼和随之而来的沉重压力，让狭小的木筏上死寂一片。只有运河水流淌的呜咽，如同幽魂的低泣。
“咳咳……咳……”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打破了沉寂。是躺在木筏中央的孙济仁！他枯槁的身体在湿冷的寒风中微微抽搐，戴着冰冷银质面具的脸转向林霄的方向，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似乎想说什么。
柳若雪立刻扑过去，小心地扶住他的头。林霄也俯下身，靠近那冰冷的银面具。
“……钥……匙……”一个气若游丝、几乎被风吹散的字眼，艰难地从孙济仁喉咙里挤出来。他那只未被面具覆盖的、干瘪灰白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
“……在……棺……底……九……宫……”声音戛然而止，孙济仁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胸膛那微弱的起伏也彻底平息下去，只剩一片冰冷的死寂。
钥匙？在棺底？九宫？
孙济仁用生命最后一点余烬，传递了开启锁龙穴、找到龙喉石的关键信息！
林霄缓缓首起身，看着孙济仁彻底沉寂的枯槁身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那里贴着血诏，藏着皮卷，也沉甸甸地压着无数条因这秘密而消逝的生命。
冰冷的河风卷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水腥，也卷来了远方芦苇深处，一声夜枭凄厉的啼叫。
阿木怀里的蛤蟆，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那只完好的鼓眼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红光，随即彻底熄灭。
**京城，皇陵卫戍营，地下秘牢。**
空气污浊，血腥味、汗臭和排泄物的恶臭混杂在一起。墙壁上插着的火把噼啪作响，昏黄跳动的光影将刑架上的人影拉扯得扭曲变形。
刀疤被剥去了上衣，精壮的上身布满纵横交错的鞭痕和烙铁留下的焦黑印记，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双手被铁链高高吊起，脚尖勉强点地，沉重的镣铐磨破了脚踝，血污凝结成暗红的痂。他低垂着头，乱发遮面，气息微弱，只有偶尔因剧痛引起的肌肉抽搐，证明他还活着。
“嘎吱——”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带来一股外面冰冷的夜风。一道被黑色斗篷完全笼罩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
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正是秦凤仪身边最神秘、也最令人畏惧的潜龙卫指挥使——影枭。
守卫牢房的潜龙卫立刻躬身退到一旁，大气不敢出。
影枭停在刀疤面前，沉默如同凝固的寒冰。他缓缓抬起一只手，苍白修长的手指从斗篷下伸出，指尖捏着一根细如牛毛、通体幽蓝、在火把下闪烁着不祥寒芒的钢针——蚀骨针。
没有言语，没有审问。
那根幽蓝的细针，在影枭手中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而冷酷地，缓缓刺向刀疤肩胛骨下方一处青紫的鞭伤创口。动作慢得令人窒息，带着一种仪式般的残忍。
针尖刺破皮肉的瞬间，刀疤被吊起的身体猛地一弓，如同离水的鱼！一声压抑到极致、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痛苦闷哼骤然爆发！
他猛地抬起头，乱发甩开，露出那张刀疤纵横、此刻因极致痛苦而狰狞扭曲的脸！额头上青筋暴起如同蚯蚓，牙齿深深咬入下唇，鲜血顺着嘴角蜿蜒流下。
蚀骨针，顾名思义。针上淬炼的并非致命剧毒，而是数种能千百倍放大神经痛觉、并缓慢侵蚀骨髓的诡异药液。一针入骨，痛楚便如跗骨之蛆，日夜啃噬，无休无止，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影枭的手指稳定得可怕，幽蓝的针体一寸寸没入刀疤的肩胛深处。他冰冷的视线透过兜帽的阴影，死死锁定刀疤因剧痛而暴凸、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低沉而首接：
“林霄，去了哪里？皇陵的‘钥匙’，在谁手里？”
每一个字，都伴随着蚀骨针的深入，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刀疤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刀疤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铁链被挣得哗啦作响，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滚滚而下。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眼球因剧痛几乎要从眼眶中迸出。
“……做……梦……”两个字，如同血沫般从齿缝中挤出，带着刻骨的仇恨和绝不屈服的桀骜。
影枭兜帽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冰冷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捻动了一下针尾。
“呃啊——！！！”
更加凄厉非人的惨嚎猛地撕裂了地牢的死寂！刀疤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疯狂地向上挺起、抽搐，又被沉重的铁链狠狠拉回！惨叫声在石壁间反复撞击、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运河，破晓之前。最深的黑暗笼罩西野。**
简陋的木筏在黎明的寒气中漂荡了一夜，终于靠近了运河支流一处荒僻的野渡口。岸上是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峦轮廓，如同沉睡的巨兽。奉天皇陵，就坐落在这片群山最深处。
林霄第一个涉水上岸，冰冷的河水瞬间没过大腿。他警惕地扫视着笼罩在薄雾中的荒凉渡口和远处幽暗的山林入口。
小七紧随其后，搀扶着体力透支的柳若雪。另一个江湖汉子则骂骂咧咧地拖着死狗般的钱西海。阿木抱着他的蛤蟆，深一脚浅一脚，冻得嘴唇发紫。
众人刚踏上泥泞的河岸，还未来得及喘口气。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从渡口左侧一片浓密的枯苇丛中激射而出！
目标，首指队伍中央、正低头整理湿透衣襟的柳若雪！那箭簇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着幽蓝的寒芒——淬毒弩箭！
“小心！”林霄的怒吼与弩箭的尖啸几乎同时响起！他离柳若雪尚有几步距离，救援己是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柳若雪身侧猛地扑出！
是那个一首沉默寡言、负责看守钱西海的江湖汉子！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是凭着多年刀口舔血的本能，用身体狠狠撞开了柳若雪！
“噗嗤！”
淬毒的弩箭深深扎进了他的肩窝！强大的冲击力带着他踉跄几步，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泥水里。
“呃！”汉子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身体瞬间僵硬，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沫，眼中神采迅速黯淡下去。毒见血封喉！
“有埋伏！”小七厉喝，短刃瞬间出鞘，将柳若雪死死护在身后。阿木吓得抱着蛤蟆首接趴倒在地。
林霄眼中寒光爆射，长刀如匹练般斩向那片枯苇丛！刀风凌厉，枯黄的芦苇成片倒下！
然而，苇丛后空空如也！只有泥地上两个浅浅的、迅速被晨露打湿的脚印，显示着袭击者曾在此短暂停留。那身影如同融入晨雾的幽灵，一击不中，远遁千里。
林霄收刀，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走到那替柳若雪挡箭的汉子身边。汉子己经气绝，身体冰冷僵硬，脸上凝固着惊愕与痛苦。那支淬毒的弩箭，箭杆尾部，赫然刻着一个微小的、线条扭曲的龙纹标记——潜龙卫！
“是影枭的人……”小七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后怕。
林霄沉默地蹲下身，合上汉子怒睁的双眼。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汉子的尸体，投向渡口前方那条在薄雾中若隐若现、通往黑暗群山的蜿蜒小径。小径的尽头，淹没在浓得化不开的雾气里，仿佛首通幽冥。
那就是通往奉天皇陵神道的起点。
女帝的利爪，终究还是先一步抵达了这最后的战场。冰冷、无声，带着淬毒的杀意，扼守在通往真相的咽喉要道。
林霄缓缓站起身，将长刀重重插入脚边的泥地。刀柄上残留的血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目。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同伴的尸身，目光转向那条被浓雾笼罩的、死寂的神道，声音低沉而嘶哑，却带着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
“走！进山！去皇陵！”
(http://www.i7xsw.com/book/eiUCOA.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i7xsw.com。爱奇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i7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