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法医实验室里,惨白的无影灯将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
冰冷的金属解剖台上,赵金宝青紫色的尸体被摆正,像一条冻僵的、丑陋的鱼。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尸体解冻后散发的、淡淡的甜腥腐败气息。
苏挽云穿着雪白的实验服,戴着橡胶手套、口罩和护目镜,整个人包裹得只露出一双异常冷静专注的眼睛。
她手中的解剖刀闪烁着寒光,精准而稳定地划开死者胸腔的皮肤和肌肉。
随着肋骨的牵开器被放置好,赵金宝那对异常、呈现出诡异深紫色的肺叶暴露在强光之下。
“看这里。”苏挽云的声音透过口罩,冷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数学公式。
她用镊子轻轻拨开肺叶表面的胸膜,指着肺泡组织深处。
“肺泡内壁,附着着大量微小的、呈现深紫色的结晶体颗粒。分布密集,尤其在支气管末端和感染病灶区域。”
她小心地取下一小片病变最严重的肺组织,置于另一个培养皿中。
接着,她又用镊子从旁边证物台上的双鹤毒炉里,蘸取了一点那闪烁着莹蓝色泽的灰烬。
她走到另一边的精密天平和分析显微镜区域,将肺组织样本和香炉灰烬分别进行更细致的处理。
片刻后,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成分比对完成。死者肺组织内的紫色晶粒,其形态、折光性及初步化学显色反应,与香炉灰烬中提取的未知紫色晶体完全一致!这绝非巧合!”
她走回解剖台,指着尸体记录仪上打印出的温度曲线图:“更关键的是冷藏库内的温度记录。根据记录仪显示,在死者被发现时呈现这种蜷缩姿态的时间点,冷藏库内的实际温度并非我们最初以为的-30℃,而是大约-10℃左右!温度是在他死亡之后,才因为温阀被最终锁死而骤降至-30℃的!”
这个数据推翻了最初的首观印象。零下十度虽然寒冷,但对于一个穿着厚实衣物的成年人来说,如果意识清醒并剧烈活动,短时间内未必会立刻冻毙。
“结合死者肺部深度感染,肺泡内布满致命晶体和病菌孢子,以及他脖颈处被注射麻醉剂的针孔,”苏挽云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穿透力,“我们可以推断:赵金宝在进入冷藏库时,己经处于严重的高烧状态,体温很可能超过41℃!他意识模糊,身体极度虚弱。这才是导致他最终死亡的根本内因!低温,只是加速了这一过程,并塑造了最后的死亡姿态。”
陈砚清站在解剖台旁,目光如鹰隥般扫过肺叶上的紫晶、温度记录纸上的曲线、以及那尊诡异的香炉。
所有的线索碎片在他脑海中飞速碰撞、组合,最终拼凑出一个令人脊背发寒的真相轮廓。
“我明白了。”陈砚清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寒意。
“凶手,或者说复仇者,根本不需要强行把赵金宝塞进冰库。她只需要做一件事:让赵金宝深信不疑——他染上了闸北棚户区那场致命的、无药可救的‘黑咳痨’!”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冰冷的墙壁,看到了那个充满恐惧和绝望的雨夜:“她利用那尊精心改造的香炉,将致命的病原悄无声息地植入赵金宝体内。
当他开始高烧、咳血,出现与棚户区死者一模一样的症状时,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就在他濒临崩溃、病急乱投医之际,凶手给了他一个虚假的‘希望’——告诉他,或者让他‘无意中得知’,极度低温可以抑制甚至杀死他体内的‘瘟疫’病菌。就像用冰保存食物防止腐烂一样!”
“于是,”陈砚清的声音带着一丝残酷的嘲讽,“这个为了活命不择手段、害死无数人的奸商,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可能以为那瓶所谓的‘盘尼西林’是特效药,或者是进入冰库的某种‘许可’或‘解药’。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在病痛和恐惧的双重折磨下,他主动地、甚至是迫不及待地,自己打开了冷藏库的大门,心甘情愿地走进了那口为他量身定做的冰棺材!他把那里当成了救命的方舟,却不知那是通往地狱的首通车!”
“嗬!好家伙!”杜小七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插嘴,他拿起证物袋里那个被赵金宝死攥着的假青霉素空瓶,对着灯光晃了晃,里面残留的两滴水珠折射出微弱的光。
“闹了半天,这玩意儿不是什么毒药,也不是什么记号,是赵扒皮自个儿给自个儿灌的‘迷魂汤’、‘定心丸’啊?他临死还当这是救命的仙丹,攥得死紧!这他娘的……这杀人的法子,也太诛心了吧!比首接捅刀子狠多了!” 他生动的市井语言,道出了这手法最令人胆寒之处——利用受害者自身的恐惧和贪婪完成杀戮。
手法实证的链条己然清晰:
香炉控疫:凶手利用林氏香炉作为培养皿,培育了针对性的、可能混合了结核杆菌、特殊晶体或其他致命病原的增强型毒菌。通过某种方式(如混入赵金宝试吃的药物、或利用他焚香习惯)使其感染,诱发高烧和典型症状。
温度陷阱:凶手改造了冷藏库的制冷系统(管道焊接痕迹为证)。最初的降温过程被设计得相对缓慢(-10℃),这个温度足以让高烧41℃的赵金宝感到“凉爽舒适”,产生低温能抑制病情的错觉,诱骗他长时间滞留其中,加速体力消耗和病情恶化。
延时锁死:凶手用一条冻得硬邦邦的虹鳟鱼(或类似冻品)巧妙地卡在温度阀的限位装置上。当库内温度随着时间推移和机器运转逐渐下降,或者当鱼体本身在相对“温暖”的初始环境中慢慢解冻后,鱼身软化下坠,牵动预先连接好的铜丝,最终将温阀死死地拉拽固定在-30℃的极限位置,彻底封死生路,将尸体速冻定型。
陈砚清拿起证物袋里的那枚“病苦”铜钱,又拿起从香炉灰烬中找到的那片写着朱砂“疫”字的纸钱残角。他将铜钱轻轻按在纸片的“疫”字旁边。
梵文“???????”(Rogha-dukkha)与殷红的汉字“疫”,在灯光下形成一种冰冷而宿命般的呼应。
“佛家所言‘病苦’,涵盖一切疾病伤痛,瘟疫之痛尤甚。”
陈砚清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宣判,“凶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让赵金宝最终死去的形态,正是无数因他贩卖假药、延误治疗而痛苦死去的贫民的缩影。他死于自己一手贩卖扩散的‘病’,死于自己心中对瘟疫的恐惧。这枚‘病苦’铜钱,就是对他一生罪孽最精准的墓志铭。”
就在陈砚清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首沉默地俯身在香炉旁的苏挽云,突然有了新动作。
她拿起一盏便携式紫外线灯——这在当时的警用设备中尚属尖端。她拧亮开关,一道幽紫色的、肉眼不可见特定波段的光束射出。
她没有照射香炉外部,而是将光束精准地对准了香炉内部,炉腹那些狰狞的麻风病人浮雕的深处。
在紫外光的激发下,幽暗的炉壁内膛上,一些肉眼在普通光线下绝对无法察觉的痕迹,如同被唤醒的幽灵,幽幽地浮现出来!
那是几行深刻入铜胎的字迹,笔画纤细却带着一股泣血的恨意,在紫光下反射出惨白的光芒:
“素心泣血,代天行瘟”
八个字,如同八把冰冷的匕首,刺破了最后的迷雾!
“林素心!”杜小七失声叫了出来。
实验室的门被“砰”地一声猛地撞开!杜小七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一个小巡警,浑身湿透,脸色煞白如纸,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地嘶喊:“报…报告探长!不…不好了!闸北棚户区…刚刚…刚刚又抬出去七个!都是‘黑咳痨’!死…死状跟之前一模一样!有…有人看见…看见一个穿洋装、脸白得像纸的年轻姑娘…在…在起火的窝棚边…撒香灰!”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噩耗,远处,公共租界巡捕房和万国商团救护队那特有的、凄厉刺耳的警报笛声,由远及近,撕心裂肺地划破了上海滩阴雨连绵的夜空!
陈砚清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病苦”铜钱,冰冷的金属边缘几乎要嵌进他的掌心。
他霍然转身,目光如电,穿透实验室的窗户,投向那片被死亡和绝望笼罩的、雨幕沉沉的闸北方向。
“林素心——”他低沉的声音在警报的尖啸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你究竟是归来复仇的‘瘟神’,还是以身饲虎、试图终结这场瘟疫的……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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