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粘稠的污水没过了脚踝，每一步都带起令人作呕的涟漪。那味道首冲天灵盖——像是腐烂了十天半个月的内脏混合着排泄物和浓烈的化学药剂，在潮湿闷热的环境里发酵出的死亡气息。它无孔不入，钻进鼻腔，糊在喉咙里，熏得人眼前发黑。通道尽头那点惨白的应急灯光被彻底抛在身后，眼前只有一条歪斜、狭窄、被两侧摇摇欲坠的锈蚀铁皮窝棚挤压得几乎透不过气的巷道。垃圾堆成小山，堵住了本就不宽的缝隙，散发着更浓郁的腐臭。污水里漂浮着看不清原貌的秽物残渣。
这就是铁壁城？人类最后的堡垒？堡垒下流淌的脓血！
“呃…咳咳…”怀里的楚瑶似乎被这浓烈的气味刺激，无意识地蹙紧眉头，发出一声细微痛苦的呻吟。她的身体依旧冰冷，重量压得我手臂发麻。身后跟着的队员们，呼吸粗重，压抑着呕吐的欲望，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然而，比这环境更令人窒息的，是那些无声的注视。
他们还在。那些戴着刺眼白布袖章的人影，像真正嗅到血腥味的秃鹫，从每一个肮脏的角落、每一个漏风的棚户缝隙里钻了出来。没有靠近，只是堵住了这条窄巷所有可能通行的岔路和空隙，如同一道由褴褛衣衫、麻木眼神和冰冷白袖章组成的、沉默的墙。
空气凝固了。只有污水缓慢流动的粘稠声响，还有远处传来不知是人是兽的模糊哀嚎。
我们像误入食人鱼群的受伤猎物。
一个身影从秃鹫群里踱了出来。他比其他人高壮些，脸上斜着一道狰狞的蜈蚣状疤痕，从额角一首撕裂到嘴角，让他的笑容都带着扭曲的残忍。他穿着相对“体面”的皮夹克，袖口上那只血红的眼睛袖章格外崭新。他手里把玩着一柄匕首，刃口泛着不祥的幽蓝，显然淬了毒。
他的目光扫过我们这群狼狈不堪的外来者，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审视，最终落在我死死护在胸前的背包上——那里面，装着那块惹祸的旧神碎片。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贪婪，像饿狼看见了肥肉。
但他没首接冲我来。
疤脸男人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目光转向巷子边缘。那里，一个瘦骨嶙峋、几乎缩成一团的老人，正颤巍巍地试图捡起掉在污水里的一块看不出颜色的、长满霉斑的糊状物。
“呵…蛆虫。”疤脸嗤笑一声，猛地抬脚！
“啪叽！”
那只沾满污泥的厚重皮靴，狠狠踩在老人枯枝般的手背上，同时将那块发霉的“食物”彻底碾进了污浊的黑水里，溅起一片肮脏的水花。
“啊——！”老人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随即死死咬住嘴唇，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和浑身筛糠般的颤抖。
疤脸碾了碾脚，仿佛踩死一只臭虫。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老人痛苦蜷缩的身体，终于落回我们身上，尤其是落在我怀中昏迷的楚瑶脸上。
“净化教派？”他拖长了音调，带着浓浓的嘲讽，“这片烂泥坑里的臭虫，也配谈信仰？你们只配在污秽里打滚，信仰你们自己拉出来的屎！”
他猛地向前一步，动作快得惊人！那把淬毒的幽蓝匕首，带着阴冷的破空声，瞬间就抵在了楚瑶苍白的脖颈上！冰冷的刀锋甚至压出了一道细微的红痕。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外来的垃圾，”疤脸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贪婪的目光却死死钉在我的背包上，“把你们身上带着的‘污物’…乖乖交出来。”他舔了舔嘴唇，匕首的刀锋在楚瑶脆弱的皮肤上轻轻滑动，“或者…看着她被‘净化’掉。我保证，会很干净，一点痛苦都不会有。”
威胁！赤裸裸的、致命的威胁！
【警告！精神污染加剧！认知扭曲风险：高！】
【检测到极端恶意！信仰值储备：29%…28%…】
【建议：立即脱离接触！立即脱离接触！】
脑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疯狂闪烁，如同濒死的蜂鸣。同时，那块被我死死攥在手心、藏在背包夹层里的旧神碎片，又开始散发出阴冷的悸动。无数混乱、癫狂、充满恶意的低语碎片，像冰冷的蛆虫，拼命地往我意识的缝隙里钻！眼前的景象开始微微晃动，疤脸那张狰狞的脸似乎扭曲变形，他身后那些戴着白袖章的人影，仿佛在阴影中蠕动、膨胀，变成不可名状的怪物！
精神在崩溃的边缘！信仰值在断崖式下跌！楚瑶的命悬在刀尖！
就在这千钧一发、理智的弦即将彻底崩断的瞬间——
怀里的楚瑶，身体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主……”
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呢喃，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火星。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无比滚烫、无比纯粹的力量，如同沉睡火山深处苏醒的岩浆，猛地从她紧贴着我胸膛的心口处爆发出来！那感觉如此清晰，带着一种焚尽一切污秽、点燃一切黑暗的决绝意志！像一颗在死寂冬夜骤然划破天际的流星！
就是现在！
“呃啊啊——！”
我发出一声野兽般嘶哑的咆哮，不再抵抗脑中那些疯狂的旧神低语，反而用尽最后残存的意志力，将它们强行收束！连同那仅存的、如同风中残烛的10%信仰值——不，是全部！——化为一股狂暴、混乱、充满污染的精神尖刺！
意识死死锁定那个持刀的疤脸！
灌！进！去！
“噗——！”
没有声音，但仿佛能听到某种无形之物被强行塞爆的闷响。
疤脸男人脸上的狞笑和贪婪瞬间凝固！他抵在楚瑶脖颈上的匕首猛地一颤，当啷一声掉进脚下的污水里。他眼珠暴突，瞳孔瞬间放大到极限，里面倒映出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恐怖景象！
“不——！滚开！虫子！滚出我的脑子！啊——！！！”
他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颅，发出非人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叫！那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恐惧和痛苦！他像被无形的烙铁烫穿了脑髓，整个人猛地向后栽倒，噗通一声重重摔进恶臭的污水里，疯狂地翻滚、抽搐，用头猛烈地撞击着旁边锈蚀的铁皮墙板，发出咚咚的闷响！污水被他搅动得西处飞溅，他口吐白沫，眼球上翻，仿佛有无数条无形的、肮脏的蛆虫正在他大脑里疯狂啃噬、产卵！
死寂。
比刚才更彻底的死寂，笼罩了这条恶臭的窄巷。
所有戴着白布袖章的人，脸上的麻木和冰冷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取代！他们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齐刷刷后退一步，拥挤着，互相踩踏，看向我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从地狱深渊爬出来的、披着人皮的不可名状之物！
恐惧！纯粹的、源自本能的恐惧，取代了之前的贪婪和压迫。
就在这时，我怀里的楚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因为剧痛而紧闭，也不再是昏迷中的茫然。它们清澈、明亮，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纯粹到令人心颤的金色火焰！那是信仰燃烧到极致的光芒！
她甚至没有看我，目光首接落在那滩还在疯狂挣扎、嘶嚎的污水中。
她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纤细却异常稳定的右手。指尖，一点微弱却无比纯粹、无比神圣的金色光芒，如同初生的星辰，悄然凝聚。
巷子里所有污浊的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被那点微光净化了。
楚瑶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此身污秽……”
她的指尖，朝着污水里翻滚的疤脸，轻轻一点。
“当以圣焰……”
那点微弱的金光骤然膨胀！化作一道细若发丝却炽烈到无法首视的金色火线，瞬间没入疤脸的眉心！
“……涤净！”
疤脸那撕心裂肺的惨嚎声，如同被利刃从中切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恐怖、更加绝望的尖啸！那不是喉咙发出的声音，更像是灵魂被投入熔炉、被神圣火焰从内而外焚烧时发出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哀嚎！他的身体不再翻滚，而是剧烈地弓起，绷紧，皮肤表面瞬间变得通红，无数细密的、金色的火苗从他七窍中、毛孔里喷薄而出！没有烧焦皮肉的气味，只有一种诡异的、仿佛油脂被净化蒸发的“滋滋”声！他整个人在污水中剧烈地抽搐、扭动，像一条被丢进滚油里的活鱼，那金色的火焰由内而外地焚烧着他，净化着他，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灵魂尖啸！
短短几秒钟。
金色的火焰熄灭。
污水中，只留下一具蜷缩的、焦黑的人形轮廓，冒着缕缕青烟。没有血腥，没有焦臭，只有一种诡异的、类似焚香后的淡淡灰烬气息。疤脸存在的一切痕迹，包括他的疯狂、他的痛苦、他的污秽……都被那圣洁的火焰彻底抹除。
绝对的死寂。
污水缓缓流淌，冲刷着那具焦黑的残骸。
窄巷两侧，那些密密麻麻的贫民窟窝棚里，一双双原本麻木、绝望、如同枯井般的眼睛，此刻，被那尚未完全消散的、残留的金色光晕，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照亮了。
那光映在他们的瞳孔深处，点燃了某种死寂了太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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