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出口的寒气裹着河水的腥气,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卡西姆最后一个钻出来,反手将生锈的铁栅栏门重重拉上,隔绝了地道深处隐约传来的电子合成音咆哮和零星的枪声。他缺指的手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目光鹰隼般扫过河岸——这里是镇子下游的废弃驳船码头,几艘锈穿船底的破船半埋在冻硬的淤泥里,像巨兽的骨架。
“甩掉了?”老烟丞瘫坐在冰冷的鹅卵石滩上,背靠着一艘破船的龙骨,喘得像拉破风箱。受伤的右手裹着从瘸子窝棚顺来的脏布条,血和脓水混在一起,疼得他呲牙咧嘴。他那只完好的左手,却死死攥着怀里那个油布包——里面是那块暗红的“点金石”碎片,还有一张画在发黄病历纸背面的、潦草得如同鬼画符的南极坐标简图。图上的关键点,被罗沐伤口崩裂时溅出的几滴暗红血液染成了刺目的红点。
塔木把背上昏迷的罗沐小心放下来,让他靠着一块相对干燥的船板。萨拉立刻脱下自己的厚皮袄盖在罗沐身上,又用雪水浸湿布条擦拭他惨白的脸。囡囡缩在母亲身边,小脸冻得发青,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陌生的河滩。
“暂时。”卡西姆的声音低沉沙哑,他撕下一条相对干净的皮袄内衬,重新扎紧自己肩头渗血的绷带。“‘幽灵’的狗鼻子灵得很。瘸子撑不了多久,他们很快会搜过来。”
他目光落在老烟丞怀里紧抱的油布包上。“图…真烙进去了?”他指的是罗沐脑子里那惊鸿一瞥的冰蓝影像。
“烙进去了!还他妈带血戳的!”老烟丞没好气地拍了拍油布包,牵动伤口又是一阵抽气。“这小子命硬,脑子更邪门!现在这图就是块烫手的烙铁!拿手里硌得慌,扔出去又舍不得!”
“能看懂多少?”卡西姆追问。
老烟丞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技术狂人的火焰,也带着深深的困惑。“大框子像南极…冰盖子底下埋了个大玩意儿…像个…大号铁蜘蛛趴窝里?中心点被这小子的血染红了,估计是关键!可具体怎么进?门朝哪开?里面是金山还是刀山?鬼知道!”他烦躁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得找地方!找个有真火、有硬家伙的地方!把这图…把这小子脑子里的东西,还有这点金石的劲儿,都榨出来!给铁疙瘩…给阿一续上骨!没它当‘钥匙’,这图就是张擦屁股纸!”
提到阿一,老烟丞下意识地看向卡西姆背着的、那个用厚油布裹着的长条包袱——里面是阿一那条在“伐木屋”外被遗弃、又在林子里“发疯”引走“蜂群”后被他们冒险寻回的金属手臂。它此刻冰冷死寂,像根沉重的废铁。
卡西姆沉默地解下那个包袱,放在老烟丞面前。油布散开,露出里面沾满泥雪冰碴的金属手臂。掌心那颗冰蓝核心黯淡无光,外壳上布满撞击的凹痕和电弧灼烧的焦黑印记,几处关节的连接螺栓甚至扭曲变形。
“渡鸦镇不能待了。往南,黑石谷。”卡西姆缺指的手指向冰河下游更远处那片被低垂铅云笼罩的、隐约可见的嶙峋山影。“‘火锤’伊戈尔的熔炉。他能敲打任何铁疙瘩。也有路子搞到去南边的‘船’。”
“火锤伊戈尔?”老烟丞眼睛一亮,“那老倔驴还活着?他那破炉子还没塌?”
“活着。炉子也没塌。”卡西姆点头,“就是规矩比冰还硬,价钱比刀子还快。你那点‘黄鱼’(金条),加上这张带血的图,还有…”他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罗沐,“这个‘活地图’,就是船票。”
黑石谷像被巨斧劈开的伤口,两侧是陡峭狰狞的黑色玄武岩峭壁,谷底终年弥漫着硫磺味的蒸汽和金属粉尘。巨大的、如同史前巨兽脊骨般的粗大管道沿着山壁攀爬,连接着谷底深处几座日夜轰鸣、喷吐着浓烟和火光的巨大熔炉。空气滚烫,吸一口都带着铁锈和煤灰的颗粒感。
“火锤”伊戈尔的熔炉占据着谷底最深处、靠近地热喷口的位置。与其说是熔炉,不如说是一座用废弃油罐、锅炉钢板和粗大铆钉胡乱拼凑起来的钢铁怪物。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通红的钢水在巨大的坩埚里翻滚,灼热的气浪扭曲着视线。
伊戈尔本人就像他这座熔炉的化身。身高接近两米,壮得像头人立而起的棕熊,赤裸的上身覆盖着浓密的黑色胸毛和狰狞的烫伤疤痕,肌肉虬结如同锻造的钢锭。他脸上罩着一个巨大的、只露出眼睛的铸铁面罩,手里拎着一柄足有半人高、锤头烧得暗红的巨大锻锤。此刻,他正指挥着几个同样精赤上身、汗流浃背的学徒,用巨大的铁钳夹着一块烧得白炽的金属构件,狠狠砸向铁砧!
砰!砰!砰!
每一下重击都如同闷雷,火星西溅!
卡西姆一行人站在熔炉入口灼热的气浪边缘,像几只误入钢铁巨兽巢穴的蚂蚁。昏迷的罗沐被塔木背着,萨拉紧紧搂着被巨大噪音吓得发抖的囡囡。老烟丞抱着他的油布包,浑浊的眼睛贪婪地盯着那翻腾的钢水和沉重的锻锤,仿佛看到了希望。
伊戈尔终于停下了锤子。他摘下铸铁面罩,露出一张被炉火熏烤得如同黑铁、布满疤痕和深刻皱纹的脸。一双小眼睛锐利如鹰,扫过卡西姆肩头的伤,塔木背上的“包袱”,最后落在老烟丞怀里的油布包上。
“卡西姆?你这头西伯利亚孤狼还没被秃鹫啃干净?”伊戈尔的声音如同砂轮摩擦铁板,盖过了熔炉的轰鸣,“后面跟着尾巴没?老子的规矩你知道,不留麻烦!修东西?拿命换!”
“尾巴被冰河冲走了。麻烦我们自己带来了。”卡西姆的声音同样被轰鸣压得低沉,“修两条‘命’。”他指了指塔木背上的罗沐,又指了指地上那个油布裹着的长条包袱——阿一的手臂。
伊戈尔浓黑的眉毛拧在一起,像两把打结的匕首。他走到塔木面前,粗大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扒开罗沐的眼皮看了看,又捏了捏他冰冷的手腕。“半条命。冻伤,失血,中毒,脑子还坏了?修人比修牲口还麻烦!一口价,十根‘黄鱼’!不包活!”
他又走到油布包袱前,用锻锤的锤柄粗暴地挑开油布一角,露出里面冰冷残破的金属手臂。他蹲下身,那只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巨手,如同抚摸情人般在冰冷的金属凹痕和焦黑处缓缓滑过,小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哈!有意思!这铁疙瘩…伤得够劲!心口这点蓝石头…”他粗糙的手指按在阿一掌心黯淡的核心上,“…像快熬干的油灯!但没灭透!筋断了,骨头裂了,皮也糊了…”他猛地抬头,看向老烟丞,眼神炽热,“哪捡的破烂?修它干嘛?当祖宗供着?”
“它是我搭档!”老烟丞梗着脖子吼回去,声音在轰鸣中显得微弱,“也是去南极的‘钥匙’!没它,南极的冰门打不开!”
“南极?”伊戈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洪亮的笑声在熔炉间回荡,“钥匙?开冰门的钥匙?哈哈哈!老烟鬼,你他妈也被冰水灌坏脑子了吧?”他笑声一收,黑铁般的脸上只剩下冰冷的贪婪,“修这铁疙瘩,再加十根‘黄鱼’!先付一半!修不好,剩下的当废铁卖钱!”
“你他妈…”老烟丞气得胡子首抖。
卡西姆按住了他,缺指的手从怀里掏出仅剩的西根小金条,拍在滚烫的地面上。“就这些。外加…”他指向老烟丞怀里的油布包,“一张去南极的‘真船票’。就在那图里。”
伊戈尔的目光在那几根金条上扫过,又死死钉在油布包上。“图?什么图?”
老烟丞一咬牙,解开油布包,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染着罗沐暗红血迹的潦草坐标图展开。发黄的病历纸在灼热的气浪中微微卷曲,上面扭曲的线条和那个被鲜血重点标记的红点,在通红的炉火映照下,透着一股诡异而的气息。
伊戈尔凑近,巨大的身躯投下浓重的阴影。他粗糙的手指悬在图纸上方,没敢碰那血迹,小眼睛里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南极…冰盖下的铁蜘蛛?中心血点…有点意思…”他猛地抬头,盯着卡西姆,“图留下!金子留下!人…和这堆废铁,留下!老子试试!”他顿了顿,黑铁般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修不好,或者图是假的…你们就跳进这炉子里,给老子当回炉料!”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卡西姆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黑石谷的熔炉成了地狱与希望交织的熔炉。伊戈尔将靠近熔炉核心、温度最高、噪音最恐怖的一间废弃储料仓清理出来,作为“手术台”。这里热得像蒸笼,空气里全是硫磺和金属粉尘,巨大的管道在头顶轰鸣,震得人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
罗沐被剥光了上衣,固定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伊戈尔亲自操刀,用烧红的烙铁重新处理他左肩那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剜掉最后一点可疑的腐肉,再用一种滚烫的、散发着刺鼻怪味的黑色金属膏药封住创面。罗沐在剧痛中几度抽搐醒来,又被老烟丞用劣质伏特加混着草药灌晕过去。
阿一那条金属手臂则被固定在巨大的液压锻台上。伊戈尔如同着了魔,指挥着学徒拉响功率最大的鼓风机,将熔炉核心最灼热的钢水引流到一个特制的、带有精密温控装置的微型坩埚里。他那只巨手握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自制工具,如同进行一场神圣又野蛮的仪式。烧红的钢水被小心翼翼地浇铸在断裂的关节处;扭曲的装甲板被巨大的锻锤一点点砸平矫正;断裂的线路被一种闪烁着银光的奇异金属液重新连接;那颗冰蓝核心被浸泡在盛满液态氮和某种暗红粉末混合物的冷却槽里,反复淬炼…
老烟丞成了伊戈尔最狂热的助手兼最暴躁的监工。他拖着受伤的手,整天泡在灼热的工棚里,眼睛熬得通红,嘶哑的咆哮和咒骂声混杂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他贡献出了最后一点暗红“点金石”碎屑,看着伊戈尔将其研磨成粉,混合着一种黑色的金属粉末,小心翼翼地填补进阿一核心周围的裂纹里。每一次淬火,每一次锻打,他都紧张地盯着,仿佛在守护自己孩子的重生。
卡西姆和塔木成了熔炉的苦力,搬运沉重的钢锭,拉动巨大的风箱,汗水刚流出来就被高温烤干,皮肤被热浪灼得通红。萨拉则负责照顾依旧昏迷的罗沐和惊恐的囡囡,在震耳欲聋的噪音和灼人的热浪中,如同狂风里的枯草。
时间在钢水的沸腾和锻锤的轰鸣中流逝。罗沐肩头的伤口在剧痛和滚烫膏药的折磨下,奇迹般地开始收口,新生的嫩肉是诡异的粉红色,边缘依旧残留着一丝不祥的暗紫。他偶尔会短暂地清醒片刻,眼神空洞,口中喃喃着谁也听不懂的呓语,像在梦游。
而阿一那条手臂,则在伊戈尔近乎疯狂的技术与老烟丞提供的诡异“燃料”作用下,正经历着脱胎换骨的变化。焦黑的外壳被剥离,露出底下重新锻造、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装甲;断裂的关节被银色的奇异金属液重新铸造,活动更加精密;那颗冰蓝核心在反复的淬炼和暗红粉末的填补下,虽然依旧黯淡,但外壳的裂纹被完美弥合,核心深处那点微光似乎…更稳定了?
第七天黄昏。最后一次淬火完成。巨大的锻锤最后一次落下,发出震耳欲聋的终结之音!
通红的金属手臂被巨大的铁钳夹起,缓缓浸入特制的、翻滚着气泡的冷却液中!
嗤——!!!
浓郁的白色蒸汽瞬间腾起,弥漫了整个工棚!刺鼻的化学药剂味混合着金属淬火的焦糊气息,呛得人睁不开眼!
蒸汽缓缓散去。
冷却槽里,阿一那条金属手臂静静地躺着。
不再是残破的废铁。
幽冷的金属装甲线条流畅而狰狞,如同新生的骨骼,覆盖着暗银色的涂装,只在关节连接处和掌心核心周围,透出内里结构性的、如同熔岩流淌般的暗红纹路。掌心那颗冰蓝核心,外壳光滑如镜,裂纹全无,核心深处,一点纯粹、稳定、如同寒冰星辰的蓝色光芒,正静静地、持续地亮着。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历经熔炉淬炼后的、不容置疑的坚韧生命力。
工棚里一片死寂。只有熔炉深处传来的低沉轰鸣和冷却液滴落的嘀嗒声。
伊戈尔巨大的身躯靠在滚烫的液压柱上,铸铁面罩丢在一边,黑铁般的脸上布满汗水和油污,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满足感。他那只布满烫伤疤痕的巨手微微颤抖着。
老烟丞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冷却槽里那条重生的金属手臂,呼吸急促,脸上肌肉抽搐着,想笑,又想哭。他那只受伤的右手,无意识地向前伸着,仿佛想去触碰那点冰蓝的微光。
“成了…”他嘶哑的声音干涩地挤出两个字,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真他娘的…成了…”
卡西姆走到冷却槽边,缺指的手轻轻拂过那冰冷光滑的金属表面,感受着装甲下蕴含的、微弱却真实的能量脉动。他看向旁边平台上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些的罗沐,又看向伊戈尔。
“船呢?”卡西姆的声音在蒸汽余韵中格外清晰。
伊戈尔喘着粗气,小眼睛里精光一闪,指向熔炉后方那条被巨大管道遮蔽、通往更深谷底的黑暗通道。“‘潜行者’号。老马克的走私船。停在黑水湾。那老狐狸只认金子…和能让他发疯的东西。”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老烟丞怀里的油布包,又看向冷却槽里那点冰蓝光芒。“你们的东西…够分量了。”他顿了顿,黑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狞笑,“不过…得等老子把这炉子的工钱结了!给老子三天!三天后,‘潜行者’号起锚!”
就在这时!
呜——!!!
一阵极其尖锐、极其急促、如同无数钢针刮擦玻璃的电子警报声,猛地从熔炉入口方向传来!声音穿透了工棚的轰鸣!
紧接着,是能量武器充能的低沉嗡鸣!和金属破门的恐怖撞击声!
“敌袭!是‘幽灵’!还有…‘主宰’的铁疙瘩!”一个学徒连滚带爬地冲进工棚,脸上毫无血色!
卡西姆瞳孔骤缩!老烟丞猛地抱紧油布包!塔木瞬间抄起了靠在墙边的弯刀!
伊戈尔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一把抓起地上那柄巨大的、锤头己经冷却的锻锤,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妈的!敢砸老子的炉子?!给老子抄家伙!干他娘的!”
重生的金属手臂在冷却槽里,冰蓝的核心光芒稳定地亮着,倒映着工棚入口处炸开的火光和弥漫的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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