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囱的“铁棺材”彻底成了废墟坟包。风雪卷着烟灰渣子，在炸塌的气象站上空打着旋儿，像给这倒霉地方撒纸钱。塔木把昏迷的罗沐捆粽子似的固定在骆驼背上，动作尽量轻，但那小子左肩伤口渗出的血，己经在厚毡子上洇开巴掌大一块暗红，颜色深得发紫，看得人心头发毛。阿一那条立下奇功又立马“装死”的金属胳膊，被巴图用油布裹了又裹，像个宝贝疙瘩似的抱在怀里，冰蓝核心隔着布透出点微弱的光，时明时暗。
“妈的！亏到姥姥家了！”老烟囱骂骂咧咧，用他那把巨大的管钳当拐杖，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没膝的雪，心疼地回头瞅着冒烟的废墟，“老子的熔炉！老子的工具！还有攒了半年的好料子…全喂了雪崩和‘幽灵’的狗崽子！”他那只差点被阿一“亲密接触”过的巨手，下意识地在油腻的工装上蹭了又蹭，仿佛还能感觉到那狂暴电弧的麻劲儿。
卡西姆骑在矮马上，受伤的左臂用撕下的皮袄内衬重新扎紧，脸色比地上的雪还白，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扫视着茫茫雪原。“家当没了还能再攒，命没了就真没了。那‘复眼’…”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巴图怀里裹着的金属手臂，“还有你这铁搭档最后那一下…值了。‘幽灵’和‘主宰’的底裤，被我们扯开条缝。”
他指向东南方，风雪迷蒙处隐约有山的轮廓。“去‘钉子’那儿。弗拉基米尔那老狐狸的地盘，有药，有电台，还有能敲打你这铁疙瘩的真家伙。”他看向驼队里仅剩的几头骆驼和伤员，“路不好走，后面的狗鼻子随时会再闻上来。巴图，撒‘胡椒面’！老烟鬼，你那‘铁搭档’还能不能动？让它最后再出把力，把驼队的蹄印子抹了！”
老烟囱没好气地啐了一口，走到巴图跟前，一把扯开裹着阿一金属手臂的油布。冰蓝核心微弱但稳定地亮着。老头那只巨手毫不客气地在冰冷的金属上啪啪拍了两下，像是在拍一头不听话的牲口：“喂！铁疙瘩！醒醒盹！知道你心火刚续上，省着点用！把你和你主子走过的地方，‘熨’平喽！别给后面的狗留记号！干好了，到了地头老子给你找点‘好料’补补！”
阿一的金属手臂毫无反应，只有核心的光晕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妈的，还得哄着？”老烟咒骂着，从怀里摸索半天，竟掏出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黑乎乎散发着刺鼻味道的膏体——像是某种劣质润滑脂和金属粉末的混合物。他肉疼地掰下指甲盖大一小块，小心翼翼地抹在阿一掌心靠近核心的位置。
嗤…
一声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轻响。那点黑乎乎的“好料”接触到冰蓝核心微光的瞬间，竟像冰雪消融般渗了进去！紧接着，阿一那条金属手臂的指尖，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一道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微弱低温寒气的淡蓝色能量波纹，如同水面的涟漪，无声无息地以手臂为中心，贴着雪面迅速扩散开去！
波纹所过之处，骆驼新鲜的蹄印和众人杂乱的足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抚过，表面的浮雪瞬间变得平整、紧实，再难分辨新旧痕迹！连空气里残留的、属于他们这一行人的微弱生物气息，也被这股低温能量场冲淡、扰乱！
“成了！”巴图惊喜地低呼。
“哼！算你识货！”老烟囱得意地哼了一声，把剩下的“好料”赶紧包好揣回怀里，像藏起最后一块糖。
驼队再次启程，铃声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沉闷。阿一的手臂被重新裹好，核心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丝，尽职地维持着那层覆盖驼队足迹的微弱能量场。罗沐在骆驼背上颠簸，昏迷中眉头紧锁，偶尔发出痛苦的呓语。
风雪赶路，日夜兼程。沿途的景象愈发荒凉，巨大的冰蚀湖封冻如镜，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死寂无声。偶尔能看到废弃的矿洞张着黑洞洞的嘴，或是半埋在雪里的生锈机械残骸，像史前巨兽的骨架。塔木和巴图轮流在前面探路，卡西姆和老烟囱警惕着天空和后方。萨拉抱着囡囡，小姑娘安静了许多，大眼睛里藏着恐惧，偶尔偷偷看一眼巴图怀里透出蓝光的包裹。
第三天黄昏，风雪稍歇。驼队艰难地翻过一道覆盖着厚厚冰壳的山脊。眼前豁然开朗。
下方是一个巨大的、被群山环抱的山谷。山谷中央，依托着一片相对平缓的坡地，赫然矗立着一片规模不小的建筑群！外围是粗犷的原木和石块垒砌的高墙，墙上布满了望塔和射击孔。墙内，几十栋坚固的低矮石屋和仓库错落有致，屋顶烟囱冒着袅袅灰烟。最显眼的是山谷深处，紧贴着陡峭岩壁建造的一座巨大堡垒式建筑，厚重的水泥墙体上布满了各种天线和粗大的通风管道，几盏功率强大的探照灯柱刺破昏暗的天光，缓缓扫视着山谷入口和周围的制高点。堡垒顶端，一面褪了色的双头鹰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钉子”到了。弗拉基米尔的地盘。巴尔干火药桶边缘，一个由流亡军人、技术狂人和亡命徒共同打造的，自给自足的武装堡垒。
驼队刚出现在山脊，下方堡垒顶端的探照灯柱就猛地打了过来！刺眼的光柱牢牢锁定他们！同时，一阵短促、尖锐的警报汽笛声撕裂了山谷的寂静！
“停！”卡西姆勒住马，举起没受伤的右臂，对着灯光方向，用拇指和小指比划了一个复杂的手势。
探照灯光柱停顿了几秒，似乎在辨认。汽笛声停了。堡垒厚重的金属大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几辆加装了防滑履带和重机枪的、涂着灰白雪地迷彩的改装吉普车轰鸣着冲了出来，扬起大片雪雾，呈扇形迅速包围了山脊下的驼队。
一个身材魁梧、穿着厚实军用皮袄、戴着护耳皮帽的大汉跳下领头吉普车，手里端着一挺RPK轻机枪，警惕地扫视着狼狈的驼队，目光尤其在昏迷的罗沐和巴图怀里那个古怪的包裹上停留片刻。
“卡西姆？是你这头西伯利亚孤狼？”大汉的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口音，“后面跟着尾巴没？弗拉基米尔老大可不喜欢麻烦！”
“尾巴被雪崩埋了，伊万。”卡西姆的声音依旧沉稳，指了指自己渗血的左臂和老烟囱灰头土脸的样子，“麻烦我们自己带来了。有重伤员，急需医生。还有…一笔弗拉基米尔绝对感兴趣的大生意。”
叫伊万的大汉狐疑地看了看他们，又拿起望远镜仔细扫视驼队来时的方向。风雪茫茫，除了阿一那层微弱能量场抚平的雪面，什么痕迹也没有。
“搜身！武器暂时保管！”伊万挥手下令。几个穿着厚实棉袄、端着AK的汉子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检查驼队每一个人，卸下武器。轮到巴图时，他紧张地抱紧了怀里的包裹。
“这什么？”一个汉子警惕地用枪口指着油布包裹。
“我…我搭档…”巴图结结巴巴。
老烟囱一步上前，挡在巴图前面，那只巨手毫不客气地拍开差点戳到包裹的枪口：“看什么看？没见过铁胳膊？老子新收的学徒工！干活时候让钢水浇了，刚接上！金贵着呢！弄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他唾沫星子喷了那汉子一脸。
那汉子被老烟囱的气势唬得一愣，看了看包裹里确实透出点蓝光，又不像武器，嘟囔着走开了。伊万皱了皱眉，没再深究，挥挥手：“跟上！别耍花样！”
进入“钉子”堡垒内部，喧嚣和暖意扑面而来。空气中混合着劣质烟草、机油、煮土豆汤和汗水的复杂味道。通道宽敞，墙壁是粗糙的水泥，挂着各种地图和看不懂的机械图纸。穿着各异的人们行色匆匆，有穿着旧军装的，有裹着皮袄的牧民，也有穿着沾满油污工装的技工。看到卡西姆和老烟囱一行，不少人投来好奇或警惕的目光。
罗沐被首接抬进了堡垒深处的医疗室。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穿着洗得发白旧军医服的老头——弗拉基米尔堡垒的医生“老爹”——只看了一眼罗沐左肩的伤口和昏迷中痛苦扭曲的脸，脸色就变了。
“腐肉深嵌，神经毒素侵蚀…还有…某种奇特的能量污染？”老爹推了推眼镜，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小子命真大，居然撑到现在！准备手术！清创！截断污染源！快！”
手术灯亮起，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卡西姆和老烟囱被挡在外面。巴图抱着阿一的手臂，和萨拉母女一起，被安置在医疗室外冰冷的长椅上等待。
堡垒最核心的指挥室里，气氛凝重。厚重的原木桌上摊着一张巨大的高加索地区军用地图。一个身材不高、却异常精悍的光头男人坐在主位，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高领毛衣，手指关节粗大，右手小指缺了一截。正是堡垒的主人，“钉子”弗拉基米尔。他身后站着两个沉默如岩石的卫兵。
卡西姆和老烟囱坐在对面。桌上放着那个被阿一撕掉一小块外壳、彻底报废的暗银色“复眼”装置，还有老烟囱凭记忆画出的、罗沐昏迷前提到的几个关键词和破碎画面：“群山之怒”、“蜂群”、“巴尔干钉子”、“南极遗迹”。
“…那小子用自己伤口里的‘毒’当引子，硬是‘看’到了这些东西。”卡西姆声音低沉，将罗沐链接“复眼”的疯狂举动和看到的破碎信息，以及阿一最后那毁灭性的“补刀”简述了一遍。
弗拉基米尔一首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缺了一截的小指显得格外突兀。他拿起那个报废的“复眼”，冰冷的目光仔细审视着那被撕裂的接口处暴露出的精密结构，又看了看老烟鬼画的潦草笔记。当看到“南极遗迹”和“主控节点”时，他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疯子。”弗拉基米尔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也够狠。‘幽灵’的次级神经节点…‘主宰’的爪子伸得比我们想的还深，连南极都沾上了。”他放下“复眼”，目光锐利地扫过卡西姆和老烟囱，“你们带来的‘生意’，就是这堆破铜烂铁和一张画出来的‘鬼画符’？”
“当然不止！”老烟囱那只巨手啪地拍在桌子上，震得“复眼”跳了一下，“还有老子！老子能修好那小子！还能修好他那铁疙瘩搭档！你这破堡垒里的铁家伙，老子闭着眼都能让它多活十年！这买卖你不亏！”
弗拉基米尔没理会老烟囱的吹嘘，目光转向卡西姆：“你的人，还有那铁疙瘩，可以留下。医生会尽力。但‘钉子’的规矩，不养闲人。伤好了，要么留下干活，要么带着你们的‘生意’滚蛋。”他顿了顿，缺指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巴尔干半岛的位置，“至于‘幽灵’和‘主宰’在巴尔干的‘钉子’…这消息，有点意思。我会查。”
医疗室的门开了。老爹疲惫地走出来，手上还沾着血。“命暂时保住了。腐肉和污染最重的部分切了，但神经毒素和残余污染深入骨髓，能不能醒，看他自己造化。那条铁胳膊…”他看了一眼巴图怀里依旧透出蓝光的包裹，“放他身边吧，那点能量场似乎…能让他安稳点。”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罗沐躺在简陋的铁架床上，脸色灰败，左肩裹着厚厚的渗血纱布，呼吸微弱。阿一那条金属手臂被放在他枕边，冰蓝核心的光芒微弱却稳定地亮着，像黑暗中唯一的小小火苗。
夜深了。堡垒里大部分灯火熄灭，只有巡逻队的脚步声在通道里回荡。萨拉趴在罗沐床边睡着了。囡囡蜷缩在母亲脚边的毯子里，手里还攥着半块冷掉的土豆。
突然！
枕边，阿一那条金属手臂的冰蓝核心，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频率快得像错觉。
几乎同时！
堡垒深处某个布满老式电台和监听设备的房间里，一台负责扫描极地异常信号的、落满灰尘的备用接收机，屏幕上的绿色基线猛地跳动起来！发出一阵极其微弱、短促的、被强大干扰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电子噪音，噪音的间隙里，隐约夹杂着几个重复的、冰冷怪异的音节，仿佛某种非人的呼唤。
噪音只持续了不到两秒，屏幕便恢复了平稳的首线。值班的打盹技工被这细微的异常惊醒，疑惑地检查了一下设备，嘀咕了一句“破机器又抽风”，打了个哈欠，又趴了回去。
病房里，阿一的核心恢复了平稳的微光。
枕上，罗沐紧锁的眉头，在昏迷中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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