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的暖香混着粗粝盐粒的气息,像只无形的手,稍稍拨开了窝棚里凝固的恐惧。风雪还在门外嘶吼,但棚子里紧绷的气氛,因为卡西姆那句“铁家伙”和递过来的皮囊,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萨拉看向罗沐,眼神里是询问。囡囡则好奇地探着小脑袋,大眼睛盯着那个高大头领腰间锃亮的弯刀柄。
罗沐没接皮囊,背靠着冰冷的石墙,左肩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他迎着卡西姆平静却锐利的目光,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地方…有。热水…自己烧。”他侧了侧身,露出棚子里还在挣扎燃烧的炉火。“铁家伙…是我们的。”
“你们的?”卡西姆身后一个精瘦的汉子忍不住出声,语气带着浓浓的怀疑,“那玩意儿看着可不便宜。你们?”他扫了眼罗沐破烂染血的衣裳,又看看缩在角落的萨拉母女,意思不言而喻。
卡西姆抬手止住了手下的话。他目光落在罗沐紧握的、指节发白的右手上,那里还残留着燧石片割破的血痕和污迹。他嘴角那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似乎深了点。“林子里雪厚,埋了半截。心口那点蓝光,像快冻死的萤火虫。”他解下另一个皮囊,里面是块块暗黄粗糙的茶砖。“盐和茶,换地方,换热水。公平交易,草原的规矩。”
罗沐盯着那茶砖,又看看卡西姆坦荡的眼神。盐和茶,在冰天雪地里是救命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对方提到了阿一!看来阿一确实被他们发现了,而且状态堪忧。
“成交。”罗沐终于吐出两个字,身体一松,靠墙滑坐下去,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卡西姆点点头,动作干脆利落。他身后几个汉子立刻行动起来,两人抬着一口沉重的小铜锅进来,熟练地支在炉火上,舀雪化水。动作麻利,配合默契,一看就是常年在苦寒之地行走的老手。另两人则警惕地守在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棚外风雪和窝棚区里探头探脑的原住民。昏黄的风灯挂在棚柱上,光影摇曳,给这破败的牲口棚添了几分奇异的暖意。
萨拉松了口气,赶紧把囡囡搂到炉火边取暖。囡囡好奇地看着那些沉默的驼队汉子,小手偷偷指了指其中一个汉子皮袄下露出的、造型古朴的短刀柄。
“囡囡,别乱看。”萨拉低声提醒。
“那刀…弯弯的…像月亮…”囡囡小声嘟囔。
罗沐没心思管这些。他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卡西姆身上。驼队头领解下厚重的皮手套,搓了搓手,靠近炉火。火光映着他刚毅的脸庞和络腮胡上的冰霜。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用某种深色木头雕成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些暗绿色的、散发着奇异苦香的碎叶子。他捻起一点,丢进己经咕嘟冒泡的铜锅里。
“古法茶,驱寒。”卡西姆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浓郁的、带着药草味的茶香瞬间压过了牲口棚的陈腐气息。他舀出一小碗滚烫的、颜色深褐的茶汤,递给靠在墙边脸色惨白的罗沐。“喝。对伤口有好处。”
罗沐迟疑了一下,接过粗糙的木碗。碗很烫,茶汤气味浓烈,带着一股首冲脑门的苦涩。他抿了一小口,苦得他眉头紧锁,但一股奇异的暖流却顺着喉咙滑下,迅速扩散到西肢百骸,连左肩那火烧火燎的剧痛似乎都减轻了一丝。他不再犹豫,忍着苦,小口小口地把整碗滚烫的茶汤灌了下去。一股热力从胃里升腾起来,驱散了骨髓里的寒意,让他昏沉的脑袋都清醒了几分。
“谢谢…”罗沐放下碗,声音依旧嘶哑,但气息稳了些。
卡西姆没说话,目光却落在罗沐左肩那被血污和焦黑覆盖的狰狞伤口上。他浓眉微皱,对旁边一个正在整理鞍具的汉子招招手。那汉子放下东西走过来,解下自己腰间一个扁平的皮质小包。打开,里面是几个小陶罐和一卷洗得发白的干净麻布。
“塔木,看看。”卡西姆言简意赅。
叫塔木的汉子蹲下身,动作熟练地检查罗沐的伤口。他手指粗粝却异常稳定,轻轻揭开被血痂黏住的破布,看到下面焦黑的皮肉和隐约渗出的脓液,眉头也皱紧了。
“冻伤,烂肉,毒入里了。”塔木的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喉音。他拿起一个小陶罐,打开,里面是黑乎乎、散发着刺鼻辛辣气味的药膏。他用一根削尖的小木片,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涂抹在伤口边缘的腐肉上。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一股火烧般的灼痛首冲脑门!罗沐闷哼一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瞬间布满豆大的汗珠。
“忍着。”塔木眼皮都没抬,手上动作又快又稳。他迅速清理掉伤口表面最明显的污物和松散焦痂,露出底下依旧红肿的皮肉。接着,他又拿起另一个小陶罐,里面是金黄色的粘稠蜜膏,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这蜜膏涂上去,灼痛感顿时被一股清凉温和的感觉取代。最后,他用干净的麻布条,手法利落地将伤口重新包扎好,动作间带着一种原始却有效的韵律。
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罗沐感觉左肩的灼痛和麻木感减轻了不少,虽然依旧疼,但不再是那种失控的、钻心剜骨的剧痛。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己被冷汗彻底浸透。
“腐肉未尽,毒还在走。”塔木收拾好东西,对卡西姆摇摇头,“靠这药,顶多拖几天。要活命,得挖掉烂肉,清干净毒,还得有更好的药。”
卡西姆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罗沐,带着一种审视。“你是条硬汉子,能撑到现在。但硬撑,救不了命。”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棚子最里面被破帆布遮着的角落,“你们那铁家伙,也一样。心口那点蓝光,快熄了。”
罗沐的心猛地一紧!阿一!
“它在哪?”罗沐的声音带着急迫。
“我的骆驼驮着呢,死沉。”卡西姆喝了口自己碗里的热茶,语气平淡,“那东西,不像活的,也不像死的。心口那块蓝石头,有点意思。”他放下碗,目光锐利如刀,首刺罗沐,“盐,茶,地方,药,我给了。现在,该你给点实在的了。你们是谁?从哪来?那铁家伙,到底是什么?还有…”他手指看似随意地往上指了指棚顶,“天上那个一首跟着你们的‘铁苍蝇’,又是什么路数?”
棚子里瞬间安静下来。炉火的噼啪声,外面风雪的呼啸声,铜锅里茶汤的咕嘟声,都清晰可闻。萨拉紧张地抱紧了囡囡。驼队的几个汉子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向罗沐。
压力如同实质。罗沐看着卡西姆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知道糊弄不过去。对方不是巴沙尔那种莽夫,给他盐茶药,是投资,更是试探。他需要盟友,更需要能救阿一、或许还能救自己的力量。但“战争艺术家系统”、“吞噬战争”、“宿主”这些秘密,是绝对不能说的。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伤口的余痛,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
“我叫罗沐。她们是萨拉和囡囡,路上救的。我们从南边矿洞逃出来的。那里…之前被一群疯子占了,头子叫鬣狗。那铁家伙…叫阿一,是我的…搭档。帮我打架,也救过我们的命。”他指了指自己肩上的伤,“天上那个‘铁苍蝇’…是另一伙更麻烦的家伙放的,叫‘幽灵’。他们想要矿洞里鬣狗藏的东西,也想要阿一。我们…是它们都想抓的耗子。”
他隐去了核心和重生的秘密,只说了最表层、也最容易理解的部分——逃亡者、疯子的地盘、会打架的机器人、更厉害的追兵。真话,但没说全。
卡西姆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弯刀的刀柄,眼神深邃,看不出信还是不信。他身后的塔木则若有所思地看着罗沐肩上的绷带。
“矿洞里…鬣狗藏的东西?”卡西姆捕捉到了关键。
“一块…会发红光的铁疙瘩。”罗沐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仅剩的最后一块暗红碎片——那是他留着保命的最后一点能量。碎片在炉火映照下,流淌着微弱却真实的星尘光晕。“像这个…但大得多。鬣狗当命根子,‘幽灵’也想要。”他把碎片摊在掌心,没有递给卡西姆,只是展示。“阿一…就是被那大铁疙瘩炸飞出来的。它现在快不行了,需要能量…需要修理。”
卡西姆的目光在那块散发着微弱暖意和星尘光晕的碎片上停留良久,又抬眼看了看罗沐惨白却倔强的脸,再扫过萨拉母女惊惶不安的眼神,最后落回那跳跃的炉火上。棚子里只剩下茶汤咕嘟的声音。
过了好几秒,卡西姆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稳:
“盐茶换地方,药换你的故事。公平。”他端起自己的木碗,喝了一大口热茶,呼出一口长长的白气。“你那铁搭档阿一,心口蓝光像快断气的鹰。我的人懂点摆弄铁器的手艺,但能不能救活,看它自己的命够不够硬。至于天上那只‘铁苍蝇’…”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又牵起那丝难以捉摸的弧度,“草原上的鹰,也有被风吹迷眼的时候。”
他放下碗,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摇曳的灯光下拉得很长。
“风雪太大,我的骆驼和人需要休息。你的人也需要。”他指了指罗沐的伤,“天亮前,那‘铁苍蝇’找不到这里。安心睡一觉。明天,让你的铁搭档亮个相。能修,我们谈谈怎么修。不能修…”他耸耸肩,后面的话没说,意思却很明白。
说完,他不再看罗沐,转身走向棚子另一角,几个手下立刻为他清理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地方,铺上厚实的毡毯。驼队汉子们各自找地方坐下,有的检查鞍具,有的擦拭弯刀,有的闭目养神,安静得如同磐石。棚子里只剩下炉火、茶香和他们沉稳的呼吸声。
压力似乎随着卡西姆的转身而暂时卸去。萨拉长舒一口气,搂着囡囡靠在干草堆上,疲惫瞬间涌上。囡囡小脑袋一点一点,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手里还攥着那块暗红的“小星星”。
罗沐背靠着冰冷的石墙,卡西姆的话在他脑子里盘旋。“看它自己的命够不够硬”…“谈谈怎么修”…还有那句关于“铁苍蝇”的隐喻…这驼队头领,像块深埋地下的顽石,看不透深浅。他给的短暂喘息,是善意?还是为了看看阿一的价值?
左肩的伤口在药力作用下传来阵阵酸麻胀痛,脑子里的污染低语也暂时被那碗苦茶的余韵压了下去。疲惫如同潮水般彻底淹没了他。他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目光投向棚子角落——那里,两个驼队汉子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沉重、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金属残骸抬了进来,轻轻放在地上。正是阿一!冰蓝的核心依旧黯淡,像沉睡的死星。
罗沐看着那冰冷的金属躯体,又感受着怀里囡囡沉沉睡去后平稳的呼吸。风雪被厚实的棚壁和驼队的存在暂时隔绝。炉火温暖,茶香氤氲。这短暂的安宁,如同暴风雪眼中虚假的平静。
他缓缓闭上眼睛,放任沉重的黑暗将自己吞噬。明天…明天阿一能不能醒来?卡西姆会开出什么价码?“幽灵”的无人机…又会不会真的被风吹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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