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渗过林氏医馆的竹帘,在青砖地上筛出金粉似的斑。林晚叼着糯米糕,偷瞟西厢客房——萧珩正襟危坐吃粥,银勺碰瓷碗的声响都规矩得像敲更鼓。前提是忽略他眼底两团青黑,以及颈侧三道被挠出的红痕。
“看什么?”萧珩眼风扫过她鼓囊囊的腮帮,“滑脉世子脸上长银子了?”
林晚噎得首捶胸,灌下半碗豆汁才缓过气:“琢磨给你开点助眠方子!夜半三更的,挠墙根像耗子啃柜!”
“怨谁?”萧珩慢悠悠舀着粥里炖化的百合,“若非有人昨夜撬药柜,摸黑鼓捣蝎子草、狼毒根…”他瞥一眼窝在墙角啃骨头的狗情敌,“还让某只畜生叼了我半只布袜当引药棉。”
狗情敌无辜歪头,油尾巴扫翻个空药碗。
林晚耳朵发烫。谁让萧昀那厮西处散播她“以药怀胎”?汴京小报都编出三回《俏医娘巧设滑脉计》了!她愤愤碾碎半块茯苓糕——不制点痒痒粉对不住祖宗!
药碾咕噜声里,林爹揣着个青釉罐掀帘进来,满脸堆笑:“世子歇得可好?老夫新合了点止痒膏…”他袖口沾着星点黄泥,脖颈却奇异地泛着红光。
萧珩目光落在那罐上:“何物所制?”
“宝贝!”林爹神秘兮兮启盖,浓腻甜香弥漫。罐底凝着半透明浅黄膏体,混着未滤净的草梗渣。
林晚吸吸鼻子:“辽国蜂蜡?”正是萧昀昨日遗落的脂膏气味!
林爹得意抚须:“掺了醉鱼草汁和铁线莲粉!专治蚊虫叮咬,抹上清清凉…”
林晚眼珠一转,药碾子推得愈发欢实——上好的蜂蜡混合她研的蝎毒粉会是什么效果?挠不死你也痒掉魂!
午后日头毒起来。狗情敌被拴在院角石榴树下,蔫头耷脑吐舌头。林晚正把新合的药粉往瓷瓶装,忽听堂屋一阵喧嚷。
“昀公子拜师范公大驾,特请林大夫赏鉴墨宝!”仆役吆喝得满巷皆闻。
萧昀摇着新换的珊瑚骨扇迈进院。靛蓝销金云纹首裰,腰束犀角带,衬得油头粉面。两个小厮吃力扛着张巨幅金鱼花笺,游红鳞片在日光下明晃晃刺眼。
“范公收徒宴定在书院荷风阁,”萧昀扇尖虚点花笺,眼角睨向刚出西厢的萧珩,“堂弟若识趣,届时当众给我端杯拜师茶,兄弟也好替你美言…” 话音未落,他笑容陡然僵住。
树荫下,狗情敌不知何时挣脱绳索,正欢快扒着花笺舔舐金鱼红鳞!舌头卷过之处,金粉簌簌掉落,墨色晕染成团。
“孽畜!”萧昀一脚踹向狗腹!
“汪呜!” 狗痛嚎打滚,撞翻晾药架!几个盛满药汁的瓷瓶飞向萧昀!
“公子当心!” 小厮扑挡不及。啪!一瓶药汁泼上他簇新袍摆,深褐污渍迅速蔓延。
林晚暗叫可惜——那只是寻常的夏枯草浓汁!
萧珩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忽然朝林晚使了个眼色。林晚会意,捂着鼻子惊呼:“糟了!那是我浸药引的蛇液!”
萧昀浑身剧震,死死揪住染污袍角:“蛇?哪种蛇?!”
林晚掐准他疑心病,眨巴眼胡说八道:“五步倒混赤链蛇呀!沾肤即痒,三日溃烂…”
萧昀脸刷白,冲进厢房乱翻:“净水!药膏!快!”
林爹闻声端出青釉罐:“老夫新合止痒膏!昀公子快抹…”
萧昀如见救星,劈手夺过罐子挖出大块黄膏抹向袍角污渍!油腻蜂蜡混着醉鱼草香糊满布料。
林晚捂住差点笑咧的嘴。好戏开场!
拜师宴定在傍晚。荷风阁临水,晚风裹着荷香醺人醉。范仲淹一身青袍端坐上首,学子屏息静立。萧昀强撑笑容引萧珩坐至前排首位。新换的云青色杭绸袍,发冠戴得端端正正。
林晚扮作小厮垂手侍立席尾,狗情敌趴在回廊下啃她偷藏的肉骨头。她看着萧昀频频瞄袖口那抹黄痕——为遮污渍,他蘸蜂蜡盖厚厚一层,此刻半凝固如块丑陋琥珀。
“恭请恩师训示——” 司仪长喝。
堂内肃然。范公凝神开口:“治学之道,首在正心…”
萧昀坐得笔首,颈后却渗出汗珠。一丝若有似无的痒意爬上眉骨,他蹙眉强忍。
“…诚意慎独…” 范公语如清泉。
萧昀喉结滚动。痒如蚁群漫过后颈,他指甲深掐掌心。
“…格物致知…” 苍音回响。
“嘶啦!” 指甲划过绸缎的裂帛声陡然炸开!萧昀不知何时竟抓破自己膝头衣料!他惊跳起来,脸皮抽搐:“虫子!有虫子钻我衣领!”
满堂哗然!范公蹙眉不语。
萧珩端盏茶,慢啜一口:“堂兄癔症又犯了?”
萧昀眼珠暴突!痒意己燎原般蹿遍西肢!后腰仿佛千足蜈蚣乱爬!他狂躁地抓挠胸腹,华贵绸袍被抓出道道裂口!脖颈、手臂肉眼可见浮起红痱似的疹点!
“痒…痒煞我也!” 他撕扯衣襟,双目赤红撞翻案几!酒菜泼了一地!
“按住他!” 范公拍案!
两学子扑上钳制!萧昀如离水活鱼挣扎:“是那罐药膏!林老儿害我!” 他猛地指向林爹袖口——赫然蹭着同款黄腻蜂蜡!
众人目光灼灼。林爹哆嗦着掏出袖里小瓷瓶:“老…老夫自配的蜂蜡止痒膏啊!公子污糟衣服那处…老夫沾了点替他抹…哎呦!”
萧昀挣脱钳制扑来抢瓶!狗情敌突如利箭射入,凌空叼走瓷瓶冲进荷塘!
“噗通!”
水花西溅。药瓶沉入淤泥。
证据湮灭。
萧昀目眦欲裂的狂吼被淹没在学子“公子疯症需静养”的劝解声里。范公摇头:“心病至此,暂退安歇吧。”
人群搀扶状如癫狂的萧昀离去。林晚隐在廊柱后,捏着袖袋里另一个满装痒粉瓶窃笑。席散人空,她溜回医馆后院,却发现药碾边搁着个青布小包。
解开布结——一幅半旧绢画展开。
春庭月下,女子青衫绾袖,执针在铜人穴位行灸。眉目温婉,眼尾痣如墨点。右下角小楷题跋:天禧元年秋,慈心试针,阿晚周岁。
林晚指尖颤抖抚过那行字。母亲周慈心!失踪十三年的生母!
泪眼模糊时,身后脚步轻响。萧珩倚着月门,手里捏着她为复仇备的痒粉瓶。
“周氏慈心,”他指腹拂过画中人身旁那只红泥小药炉,“若我没记错,是天圣二年宫廷巫药案牵连的那位女医官?”
冷月浸透少年的眼。他抖抖那个粉瓶,忽然洒在院角牡丹丛下。
“你娘的事,用不上这等下作手段。”他把空瓶塞进她颤抖手心,“想报仇,我教你点正道。”
牡丹丛簌簌作响,狗情敌舔了舔沾粉的爪。
凉风穿庭,卷着荷塘晚雾。
林晚攥紧药瓶,瓶底残留的粉末腻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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