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天圣七年，汴京的元宵夜，能把龙津桥的石头都烘出甜香来。
“让让！油锅烫手嘞——”林晚像尾滑溜的小银鱼，在摩肩接踵的人潮里挤出条生路，眼珠子却死死钩着虹桥口那家羊肉摊。焦香混着孜然味钻进鼻孔，她肚子里的馋虫立刻敲锣打鼓，声势浩大到盖过了满街的喧嚷。十五岁生辰，她向阿爹赌咒发誓要啃足十串烤羊肋排当福礼，这会儿袖袋里三枚铜钱被她捂得发烫，活像揣了仨烧红的小炭球。
“孙伯！老规矩，三串肥瘦相间油滋滋那个！”林晚把铜钱拍上油亮的案板，袖口刚蹭过不知谁家灯笼的朱漆，晕开朵梅似的红痕。案板后精瘦的老头咧嘴笑，铁钳一翻，羊肉在炭火里爆出滋啦脆响，金黄油星溅起来，险些燎着旁边卖莲花灯的大娘鬓角。
“小晚丫头，慢些吃，莫学那帮粗汉…”孙伯话音未落，林晚己叼着滚烫的肉串窜出去。烫？那叫烟火气的恩赐！羊肉刚离火焦香最冲，脂花在舌尖颤巍巍化开，孜然颗粒在齿间噼啪轻爆，烫得她原地蹦跶哈气，鼻尖都沾了油亮。
突然，脚边探来个竹篓。卖鹌鹑蛋的阿婆声音阴惨惨：“姑娘，买些福卵补补身子？”那篓底暗纹，分明是拐子惯用的鱼鳞编法！林晚头皮一麻，肉串塞进嘴叼住，油纸裹紧剩下两串当暗器，转身就扎向汴河方向——跑！
青石板路被雨水洇得滑腻，林晚趔趄着撞开个扛糖葫芦桩的汉子，身后脚步声跗骨之蛆般粘上来。眼看黑影压近，她心一横，闭眼猛扬手中油包！
“呜嗷——！”
惨嚎声不对。林晚睁眼，只见两个壮硕黑影扑在街心摔作一团，一坨黄澄澄油物正糊在领头那个络腮胡的鼻梁上，羊肉耷拉着挂住他胡须。另一个拐子捂眼打滚，指缝里溢出可疑的酱色——好家伙，孜然辣椒面全喂进眼珠了！
“啧。”清冷少年音混着点鼻塞腔在头顶响起，“毁了我新袍子。”
林晚抬头。人群的灯影碎光在少年眼睫上浮动，靛蓝锦缎袍襟溅上大块羊油，油花渗进银线绣的云纹里，金贵的料子顷刻废了大半。他拎着她“凶器”油纸包，指尖干净得不像刚捏过油腥，另一只手却捂着高挺鼻梁骨，指缝间似乎渗了点红。
“对不住对不住！”林晚心虚地拔下嘴里空签子，“赔！我赔！林家医馆就在前头…”
话音未落，她突然被少年猛拽向灯柱后！一道寒光擦着她发髻掠过，“夺”地钉进身后桃木板。络腮胡满脸油光地狞笑爬起，手里多了把铁叉。
“赔钱？”少年把油纸包塞回她手心，声音冷得像结冰汴河水，“留你命买新衣吧。” 腰侧木剑“呛啷”出鞘，首指凶徒。动作倒是飒爽，可惜剑一抖，半截糖画“嗷呜”掉下地摔得稀碎。
林晚看着那碎掉的糖兔，心尖都抽了下——三文钱一串，五文钱一个糖画啊！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抓起油纸包里剩的最后那串冷羊肉，裹着孜然辣椒面狠狠砸向络腮胡的嘴！
“吃姑奶奶的咸辣屁吧！”
烤串如离弦辣箭正中目标。络腮胡被呛得涕泪横流，咳得撕心裂肺，辣椒籽糊了满嘴。混乱中少年木剑劈中他手腕，铁叉咣当坠地。
“吼——汪汪汪！”黄影如电闪至，却是只精瘦小黄狗扑上来就咬络腮胡脚踝！小狗颈圈竟吊着半枚铜钱磨的铃铛，叮当狂响扰人心神。
“风紧！扯呼！”拐子见势不妙，连滚带爬挤出人堆。少年木剑一横拦住林晚追势，鼻音闷闷的：“省点腿脚去医馆赔我袍子。”
“你谁啊！管那闲事！”林晚肉痛地瞪地上狼藉羊肉——十串福礼梦碎七串！
少年摸向鼻梁的手指顿住，血己止住，只有油渍蜿蜒如墨痕爬满衣襟。他弯腰拾起唯一幸存的糖画棍子，尾端还粘着一星半透明的糖皮。他慢条斯理剥下糖渣，含进嘴，舌尖卷过棍头舔了舔。
“萧珩。”他咽下那点甜，把光溜溜的竹棍递给她，“凶器还你。下回砸人，肉留着当证物多可惜。”
远处孙伯的喊声刺透喧嚣：“小晚丫头！你家药铺来人揪你回去啦——！”
“糟！阿爹查岗！”林晚头皮发炸，抓过竹棍就往家冲，冲出几步又猛地刹住。回头，街角灯笼影里，那叫萧珩的少年仍站在原地，油污靛蓝袍被灯火晕成暗紫色。她咬咬牙，一把撸下手腕红绳系着的生津梅干袋，反手抛过去：“接着！改日医馆赔你新袍子！我叫林晚！”
梅子袋在空中划出条弧线，准准落进萧珩掌心。他低头看着那个绣歪嘴兔子的布袋，油纸包辣羊肉的味道还腻在指尖。小黄狗凑过来呜咽着拱他袍角，鼻头嗅着油渍。
“林晚？”他嚼碎梅核，一丝咸酸在舌尖滚开，抬眼望向她奔去的方向，“行吧，名字比兔袋儿强点。
狗尾巴啪嗒拍他小腿。萧珩踢开那馋肉的狗头，低声自嘲：“这趟灯节，赚了个辣鼻头、脏袍子、破糖画，还…” 他摊开掌心，梅袋兔脸上线头歪歪扭扭。小狗呜咽得更响，亮眼睛紧盯布袋。他勾唇：“还招惹上只狗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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