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宅院，与关内其他府邸并无太大不同。
青砖黛瓦，一株老槐树的枝丫探出墙头，在月光下洒下斑驳的影子。
可贾诩站在这座宅院门前，却觉得墙内墙外，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墙外是兵戈、是血腥、是山雨欲来的压抑。
墙内，却透着一股子与世无争的安逸与闲散。
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一丝淡淡茶香，混杂着某种糕点的甜糯气息。
贾诩抬手，轻轻叩响了门环。
“笃，笃笃。”
门内很快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略带慵懒的抱怨。
“谁啊，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好好当条咸鱼了。”
吱呀一声，木门从内拉开。
露出来的是徐晃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他看到门外的贾诩，先是一愣，随即恭敬地侧身。
“贾先生。”
贾诩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徐晃，看向了院内。
月光如水，洒在庭院之中。
石桌旁，一个年轻人正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手里拿着一块桂花糕，慢悠悠地往嘴里送。
他身上穿着宽松的细麻长衫，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整个人透着一股还没睡醒的迷糊劲。
正是傅平。
“文和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傅平眯着眼，看清来人，连身子都懒得动一下，只是抬了抬手里的桂花糕，算是打过招呼。
“来一块？徐晃新学的，味道还不错。”
贾诩迈步走进院子，看着他这副悠闲自得的模样，心中那股紧绷感竟真的松懈了几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满城风雨，关外大军压境，恐怕整个汜水关，就只有你傅公子还能如此淡定了。”
傅平将最后一口桂花糕塞进嘴里，满足地咂了咂嘴。
“淡定？”
“那不然呢。”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半阖着眼。
“天塌下来，有太师和你们这些高个子顶着。”
“我就是个小小的西凉富家翁，混吃等死，当条快乐的咸鱼，不操那份心。”
这话听着没心没肺，可贾诩却知道，眼前这个自称“咸鱼”的家伙，心里比谁都明白。
他在石凳上坐下，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将心底的忧虑问出了口。
“傅平，你我相交一场，今日，我想听句实话。”
傅平的眼皮动了动，似乎是来了点兴趣。
“哦？文和但说无妨。”
贾诩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说，太师他……真能夺了这天下吗？”
这个问题，石破天惊。
院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连角落里的虫鸣都停歇了。
徐晃站在一旁，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
傅平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眸子，此刻却清亮得吓人，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悠悠地坐首了身子，给自己倒了杯尚有余温的茶。
茶水的热气，在清冷的月光下升腾，模糊了他的表情。
“文和，这个问题，可不好答啊。”
他抿了一口茶，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董太师想夺天下，眼下看，有三条路。”
“三条路？”
贾诩精神一振，身体微微前倾。
“第一条，也是最烂的一条。”
傅平伸出一根手指。
“就这么耗着。”
“他老人家要是沉溺于关中的富贵，忘了自己是干嘛来的，每天就只知道享乐，不思进取，那这天下，跟他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最多三五年，等关东那帮家伙缓过劲来，羽翼，到时候，董太师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时代的浪潮会把他拍死在沙滩上，连个浪花都溅不起来。”
贾诩的额头渗出一丝冷汗。
傅平的话，简单首白，却也残酷得可怕。
“那第二条路呢？”
“第二条嘛……”
傅平放下茶杯，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眼神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打！”
“不是现在这种小打小闹，而是往死里打！”
“集中全部精锐，毕其功于一役，不惜一切代价，把虎牢关外的关东联军主力彻底打残，打怕，打到他们几十年都缓不过气来。”
“然后，立刻调转枪头，挥师向西，趁着益州刘焉立足未稳，凉州马腾、韩遂尚未成势，以雷霆之势，将益、凉二州并吞！”
“如此一来，坐拥关中、凉州、益州三块产粮宝地，又有天险可守，便可重现当年大秦席卷六合之势。”
“到那时，天下，便如探囊取物。”
贾诩听得心神激荡，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这番话，为他描绘出了一幅宏伟壮阔的霸业蓝图。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王霸之道！
他激动地追问。
“那第三条路呢？”
傅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第三条路，就是太师现在正在走的这条路。”
“也是最凶险的一条路。”
“执意东进。”
他看着贾诩，眼神变得有些怜悯。
“文和，你还没看明白吗？”
“现在所谓的关东联军，有几个是真心想跟董太师拼命的？”
“他们不过是借着讨董的名义，聚在一起，给自己捞名声，攒资本罢了。”
“袁绍想当盟主，曹操想扬名天下，孙坚想扩充地盘，一个个心怀鬼胎，谁会真的出全力？”
“所以，你们现在打起来，感觉对面不堪一击。”
“可一旦你们真的表现出要一口气吞掉他们的架势，把他们逼到了绝路上，你猜会怎么样？”
傅平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他们会立刻抛弃所有成见，抱成一团，跟你……殊死反扑！”
“到那时，你们面对的，将是整个关东世家不计代价的反击，那股力量，足以将太师连同他的西凉铁骑，撕得粉碎。”
贾诩脸上的激动之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苍白。
他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发冷。
傅平看着他的样子，话锋一转，声音里多了一丝提醒的意味。
“而且，文和，你们好像都忘了一件事。”
贾诩闻言，赶忙问道：“什么事？”
“还请先生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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