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油燃烧的噼啪声,在死寂的守经堂角落显得格外刺耳。昏黄的光晕里,墨农崩散而成的碎石堆静静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棱角狰狞,纹路扭曲,散发着与青河掌心枯石同源的、沉重死寂的亘古苦痛。青河盘坐于蒲团之上,石化至小臂的右臂沉重如坠玄铁,冰冷的石质纹理在灯下泛着灰白的光泽,与散落地面的碎石堆形成一种无声的、残酷的呼应。
空气中还残留着墨农最后那嘶哑的低语——“石匠…之印…己成…‘椿’…的路…在你…脚下…”,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在每一块碎石之上,也缠绕在青河的心头。
剧痛的余波在石化的手臂与残留的肉身连接处隐隐作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份沉甸甸的、如同背负山岳的滞涩感。然而,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沉重之后,在那目睹墨农化为碎石堆的巨大冲击之下,一种奇异的、近乎虚无的……平静,却如同深潭之水,缓缓漫过青河意识的每一个角落。
这平静并非安宁,亦非麻木。
而是历经惊涛骇浪、粉身碎骨后,沉入万米海渊的……死寂。
是生命被强行按入石基,与那亘古苦痛烙印初步融合后,产生的……存在质变。
他缓缓低下头。
深渊般的眼眸,没有去看脚下墨农的碎石,也没有去看自己那只冰冷的石臂。
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布满灰色混沌纹路的左掌掌心。
那枚由墨农点化、刚刚在生死关头爆发出温润灰白光芒的“椿”字刻痕,此刻己归于沉寂,如同最普通的陈旧疤痕,深深刻印在皮肉纹理之中。
意识,沉入那片刚刚经历了剧变、边缘枯寂黑芒凝练如渊的混沌符文深处。
符文的结构,在承受了古老枯寂之力的侵蚀与“椿”字刻痕的调和后,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复杂与……沧桑。灰白的主体光芒黯淡内敛,不再流转生灭,而是如同蒙尘的古玉。核心处那点象征生机的翠绿光华微弱到了极致,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倔强地维持着一点萤火般的星芒,深深嵌入符文最深处。而边缘的枯寂黑芒,则彻底化为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暗色漩涡,漩涡的边缘不再是清晰的符文线条,而是呈现出一种……岩石被岁月风化的粗糙质感,甚至隐隐浮现出几道与青河石臂、与墨农碎石上如出一辙的、扭曲而深刻的、痛苦纹路!
这枚符文,己不再是纯粹的混沌象征。
它更像是一块……被痛苦与枯寂反复刻凿、最终勉强定型的奇异道石!
石质为基,混沌为脉,枯寂为纹,仅存一点微弱的生机为核。
刻痕入髓!石基己成!
就在这枚“道石符文”定型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温润而沉重的力场,以青河为中心,极其缓慢地弥散开来。
这力场不再如之前那般圆融流转,而是带着一种……大地般的沉默与承载!
它无声地覆盖了身下的蒲团,覆盖了面前的书案,覆盖了书案上摊开的典籍,也覆盖了……脚下墨农崩散的那堆痛苦碎石!
力场所及之处,并未发生任何肉眼可见的变化。
然而,青河的感知,却在这股沉重力场的覆盖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蜕变!
守经堂内,那熟悉的书卷墨香、灯油燃烧的气息、灰尘的微末……这些属于“活物”的气息,瞬间变得极其遥远、极其微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喧嚣!
他“听”到了身下硬木蒲团内部,无数细微纤维在漫长岁月中承受压力、缓慢形变时发出的、如同叹息般的“呻吟”。
他“看”到了面前书案粗糙木质纹理深处,那些早己干枯死亡的植物细胞壁,在时间的重压下凝固、扭曲形成的、如同痛苦烙印般的微观“石纹”。
他“嗅”到了典籍纸张中,那些被强力碾磨成粉的植物纤维残留的、如同大地深处腐殖质般的“死寂”气息。
他甚至“触”到了长明灯那跳动的火焰——那不是温暖的光与热,而是灯油被剧烈氧化、分子结构在高温中痛苦撕裂崩解的、充满了毁灭与终结意味的……冰冷嘶鸣!
整个守经堂,在他此刻的感知中,不再是知识的殿堂。
而是一座……由无数细微痛苦与死亡构成的、沉默矗立的巨大石雕!
每一块砖石,每一片木屑,每一粒尘埃,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它们被制造、被使用、被磨损、被遗忘的……石之痛!
这股由万物死寂汇聚而成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石痛”洪流,透过那新生的“道石符文”力场,如同找到了同源的宣泄口,疯狂地涌入青河的感知!
“呃……”
青河的身体猛地一颤,石化的右臂冰冷沉重,左臂布满灰色纹路的皮肤下,肌肉不受控制地绷紧、痉挛!意识如同被亿万根冰冷的石针反复穿刺!这并非来自单一枯石的冲击,而是整个物质世界、无数细微存在叠加而成的、最本源的“痛”的共鸣!
就在这感知即将被无穷无尽的“石痛”彻底淹没、意识即将陷入永恒死寂的刹那——
他意识深处那枚定型的“道石符文”,边缘那深邃的枯寂漩涡,缓缓转动了一下。
没有抵抗,没有引导。
只有一种……接纳。
一种源自“椿”字刻痕的、包容承载万物的……同化!
那汹涌而来的、源自万物的沉重“石痛”,在触及符文边缘枯寂漩涡的瞬间,如同百川归海,被那深邃的黑暗无声地……吞噬、容纳!
并非消失。
而是……沉淀!
沉淀为符文枯寂漩涡中,一道新的、更加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痛苦石纹!
涌入的“石痛”洪流被吞噬容纳。
而青河的感知,并未因此隔绝外界。
相反,在“道石符文”吞噬容纳了这波“石痛”洪流后,一种前所未有的、更加深沉的……平静,弥漫开来。
他依旧能“听”到蒲团的呻吟,“看”到木纹的烙印,“嗅”到纸张的死寂,“触”到火焰的嘶鸣。
但这一切,不再构成冲击。
它们只是……存在。
如同脚下的大地承载万物,如同亘古的山脉沉默不语。这万物细微的痛苦与死亡,成了构成世界最底层的、可以被感知却无需被抗拒的……基石。
他的目光,穿透了书卷,穿透了木质的地板,仿佛沉入了守经堂厚重的地基深处。
在那里,他“看”到了。
无数的痛苦碎石——墨农崩散的,以及更多不知从何而来、形态各异、却同样布满深刻扭曲纹路的碎石——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汇聚,在厚重冰冷的泥土与岩石的包裹下,缓缓地、沉重地……沉降。
它们并非无序堆叠。
而是在沉降的过程中,彼此痛苦纹路相互摩擦、挤压、嵌合,以一种缓慢到近乎永恒的速度,痛苦地……融合!
形成一条条粗粝、扭曲、散发着沉重死寂气息的……石之脉络!
这些脉络如同大地深处的伤痕,又如同支撑世界的骨架,在冰冷与黑暗中,沉默地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石匠之路…
身纳地脉…意通古拙…
墨农最后的低语,在此刻化为了眼前这幅无声而宏大的图景。
青河缓缓抬起那只石化的右臂。
冰冷的石质表面,那扭曲的痛苦纹路在昏黄灯光下清晰可见。
他伸出石化的食指,指尖沉重而稳定,轻轻点向地面。
并非要施展力量。
只是一个……确认。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地砖。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共振感,顺着石化的指尖,瞬间传遍全身!
这共振,来自于脚下那正在痛苦融合沉降的石之脉络!来自于那被“道石符文”容纳沉淀的万物石痛!来自于他自身这具半人半石、承载着“椿”字印记的躯体!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独立于这沉重世界之外的“刻石者”。
他自身,就是一块被刻、被痛、被融入这大地脉络的……活着的基石!
他的存在,他的痛苦,他的枯寂,他的沉重,都成了脚下这条“石匠之路”的一部分!
一种源自存在根本的、冰冷而坚实的……定感,取代了之前所有的飘摇与挣扎。
青河缓缓收回石化的手指。
深渊般的眼眸深处,那片因承受万物石痛而掀起的惊涛骇浪,彻底平息。
只剩下一种历经万钧重压、沉入深渊之底后的……平静。
他重新闭上双眼。
意识沉入那枚定型的“道石符文”。
符文边缘的枯寂漩涡缓缓旋转,如同磨盘,无声地研磨、沉淀着来自外界万物的细微“石痛”,将其化为自身更加深邃的底蕴。核心那点微弱的翠绿生机,在沉重的枯寂漩涡中心,如同风沙中的一点绿芽,微弱却顽强地存在着,维系着符文不彻底坠入死寂的深渊。
守经堂角落,长明灯的火苗不知何时恢复了平稳的燃烧。
昏黄的光晕里,青河盘坐的身影,与脚下墨农所化的碎石堆,一同沉浸在一种奇异的、由沉重死寂构筑的平静之中。他的呼吸变得极其缓慢、悠长,每一次吐纳都仿佛与脚下大地的脉动隐隐相合。石化右臂的冰冷沉重,不再是一种负担,而像是扎入大地的根须,源源不断地汲取着那份源自亘古的、沉默的力量。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数日。
当青河再次睁开双眼时,守经堂角落的光线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长明灯依旧燃烧。
然而,他脚下那堆属于墨农的、布满痛苦纹路的碎石,却……消失了。
原地空空如也。
只留下冰冷的地砖,以及地砖上,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由几粒最微小的石粉构成的……掌印轮廓。
那轮廓的形态,竟与青河那只石化的右手…一般无二。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石手,轻轻按过地面,带走了所有属于墨农的痕迹,只留下一个无声的印证。
青河的目光在那掌印轮廓上停留片刻。
深渊般的眼眸平静无波。
他缓缓站起身。
石化的右臂垂在身侧,冰冷沉重,动作间带着一种岩石摩擦般的滞涩感,却异常稳定。
他并未停留,也未再看向那个角落。
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守经堂的大门。
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堂内回荡,每一步落下,都仿佛与脚下看不见的、痛苦融合的石之脉络产生着深沉的共鸣。
推开沉重的木门。
门外,并非惯常的庭院景象。
一片柔和的白光弥漫,带着熟悉的空间牵引之力——万卷云桥的入口,无声无息地再次开启。
白光如同薄纱,流淌进来,将青河布满灰色纹路与冰冷石臂的身影,连同他身后那盏长明灯昏黄的光晕,一同笼罩。
青河没有任何迟疑。
一步踏出。
身影融入那片柔和的白光之中,消失不见。
守经堂角落,重归彻底的寂静。
唯有长明灯的火苗,安静地燃烧着,灯油将尽,光线愈发昏黄。
灯下,空余一个冰冷的蒲团,一张空荡的书案,以及书案上,那卷封面裂开一道细微缝隙的《地脉元磁与基础符阵耦合原理》。
还有地面上,那个由细微石粉构成的、冰冷的……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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