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铃声像是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榕城二中的校园。教室里的桌椅碰撞声、迫不及待的喧哗声、呼朋引伴的喊叫声交织成一片青春特有的喧嚣洪流,迅速淹没了每一个角落。
温禾安静地收拾着书包。她的动作很慢,将每一本书都仔细地抚平边角,再整齐地码放进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外婆给的布兜也被小心地装好。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飘向教室后方那个绿色的塑料垃圾桶。
那团刺目的粉白色,早己被值日生清理干净。桶里空空如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温禾知道,就在几个小时前,她那瓶带着笨拙歉意和一点点期待的纯牛奶,连同林薇张扬的情书一起,被周延毫不留情地揉捏、丢弃,像处理一件肮脏的垃圾。
“哐当——咚!” 那清脆又沉闷的声响,仿佛还回荡在她耳边,每一次回想,都让心口像被细小的针扎了一下,泛起一阵微麻的钝痛。他甚至连看都没仔细看,就把她的心意和林薇的归为了一类,厌烦地丢弃了。
“温禾!走啦!”沈韵元气满满的声音在前排响起,她背着鼓鼓囊囊的彩色书包,己经整装待发,“明天见哦!”
“嗯,明天见。”温禾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回应沈韵。那笑容很浅,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沈韵像只快乐的小鸟飞走了。温禾背好书包,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靠窗的位置——周延的座位早己空了,桌面依旧空荡,仿佛从未有人停留。只有那支孤零零的笔,在夕阳斜照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她随着人流走出校门。七月的傍晚,暑气未消,香樟树的浓荫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蝉鸣声浪一阵高过一阵,裹挟着放学少年们的欢声笑语扑面而来。温禾却觉得这热闹与自己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她低着头,沿着熟悉的路线,慢慢走回外婆位于老城区的小院。
推开有些掉漆的木门,小院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一种让人安心的宁静。
“阿禾回来啦?”外婆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慈爱的暖意。
“嗯,外婆。”温禾应了一声,将书包放在堂屋的旧木桌上。桌上摆着一盘洗好的青葡萄,在夕阳下泛着的光泽。她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微酸的汁水在舌尖化开,稍稍冲淡了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滞闷感。
吃过外婆做的简单却可口的晚饭,温禾主动收拾了碗筷。夜色渐渐笼罩了小院,老式吊扇在头顶慢悠悠地转着,发出规律的“吱呀”声。温禾拿出那本边角己经卷起的奥数竞赛题本,摊开在桌上,拧亮了台灯。
暖黄的灯光下,复杂的几何图形和抽象的代数符号铺陈开来。温禾拿起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这是她习惯的“避难所”——当心绪烦乱时,沉浸在逻辑与推理的世界里,总能获得一种奇异的平静。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她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解开一道难题带来的短暂成就感,像清凉的溪水,暂时冲刷了白日里积压的委屈和失落。
然而,思绪总会在某个间隙悄然溜走。眼前跳跃的数字和线条,会模糊成周延那张冷漠的侧脸,垃圾桶里那团粉白相间的刺目景象又会清晰地浮现出来。她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笔,从书包侧袋里拿出那个用布包仔细裹好的小药瓶——她的哮喘药。倒出两片白色的小药片,就着外婆准备好的温水服下。微苦的药味在口腔里蔓延开,带着一种熟悉的、安心的力量,仿佛也为她动荡的心绪注入了一丝稳定剂。
做完这些,温禾感觉身心都涌上一股深深的疲惫感。今天发生了太多事,陌生的环境,冷漠的同桌,以及那份被彻底误解和丢弃的心意……都耗尽了她的心神。
“外婆,我有点累了,想早点睡。”温禾轻声说。
外婆正在灯下织着一件小小的毛衣,闻言抬起头,昏黄的灯光在她慈祥的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看着外孙女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倦色,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好,好,累了就早点歇着。热水在暖瓶里,泡泡脚再睡。”外婆没有多问,只是温柔地叮嘱。
温禾洗漱完毕,躺在那张铺着干净棉布床单的小床上。窗外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朦胧的光斑。老风扇依旧在头顶不疾不徐地转着,发出催眠般的声响。外婆房间的灯光也熄灭了,整个小院沉入一片安详的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犬吠和窗棂下细微的虫鸣。
温禾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身体很疲惫,意识却还残留着一丝清醒。垃圾桶里那声刺耳的“哐当”声,周延那双布满血丝、冰冷厌烦的眼睛,还有他毫不犹豫丢弃的动作……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黑暗中反复闪回。最终,定格在他抬头看向自己,发出那声“吵死了”时,自己瞬间僵住、心脏骤停的表情——那一定很惊恐,很无措吧?
她将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枕头里,轻轻呼出一口气,试图将这些扰人的画面驱散。药效和身心的疲惫终究占了上风,她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在夏夜的低语中沉沉睡去。
城市的另一端,光影交错,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槟、雪茄和高级香水的混合气息。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将“铂宫”顶层私人聚会厅映照得如同白昼。舒缓的爵士乐流淌在衣香鬓影之间,穿着考究的男男女女或低声谈笑,或随着音乐轻轻摇摆。
这里是榕城顶级的社交场之一,是周延他们这个圈子的“日常”。
周延陷在宽大柔软的丝绒沙发里,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着。他换下了校服,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黑色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两颗扣子,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指间夹着一杯几乎没怎么动过的威士忌,冰块在琥珀色的液体中缓缓融化。他身边坐着两个气质迥异的男生。
左边的是陈朗,典型的“花花公子”模样,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桃花眼顾盼生辉,正眉飞色舞地向旁边一位穿着亮片短裙的漂亮女孩讲述着某个赛车场上的惊险瞬间,逗得女孩咯咯首笑。
右边的是徐述,气质沉稳许多,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卡其裤,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正安静地看着手机屏幕,偶尔抬眼扫视一下全场,眼神冷静而克制。他是周延圈子里的“智囊”,也是少数能让周延稍微认真对待的人。
“阿延,今天怎么蔫儿了?”陈朗打发走了女孩,凑过来用手肘撞了撞周延,戏谑道,“这酒不合口味?还是……昨晚没睡好?”他意有所指地挤挤眼。
周延懒懒地抬了下眼皮,没理他,只是将杯中的酒液晃了晃。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今天确实有些心不在焉。往常这种场合,他要么是冷眼旁观的中心,要么是漫不经心的焦点,但今天,一种莫名的烦躁感始终挥之不去,像一层薄纱蒙在心头,让他对周遭的喧嚣提不起丝毫兴致。
“有事?”徐述收起手机,镜片后的目光投向周延,带着询问。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周延不同寻常的沉默。
周延没说话,只是将身体更深地陷进沙发里。他端起酒杯,却没有喝,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前方不远处一个巨大的、不断变幻着光影效果的艺术装置上。那迷离的光影,却仿佛渐渐扭曲,勾勒出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不是这奢华的厅堂,不是迷幻的灯光,而是……午后安静得只剩下空调低鸣的教室,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旧帆布书包的纤细身影,正小心翼翼地蹲在他的座位旁,往他的桌肚里放东西。然后,自己那声带着戾气的“吵死了”骤然响起。
接着,画面猛地切换:那个身影在听到他呵斥的瞬间,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僵住,倏然回头看向他。那张清秀干净的脸上,一双清澈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他当时布满阴霾的脸。那眼神里有来不及掩饰的惊吓,有无措,还有一丝……被刺伤般的慌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石子,瞬间漾开的、细碎的涟漪。
那个表情,清晰得有些过分,在他脑海里定格了。
周延的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凉的杯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当时烦躁到了极点,只想让所有噪音立刻消失,根本没在意是谁在发出声音,更没看清对方的表情。现在回想起来,那张脸……似乎是那个新来的转学生?叫……温禾?
为什么偏偏是她的表情,会在这个时候反复跳出来?
“喂,回神了阿延!”陈朗打了个响指,把周延的思绪拉了回来,“玩骰子去?老徐,一起?”
徐述推了推眼镜,没说话,目光依旧停留在周延脸上,带着一丝探究。
周延烦躁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却没能驱散心头那点莫名的滞涩。他随手将空杯放在侍者端来的托盘上,站起身,声音带着惯有的懒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你们玩,我出去透口气。”
他无视了陈朗的抱怨和徐述若有所思的目光,单手插兜,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走向连接着巨大露台的落地玻璃门。推开门,夏夜微凉的风带着城市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吹散了厅内甜腻的空气。
露台很空旷,城市的璀璨霓虹在脚下铺展开来,像一片流动的星河。周延倚在冰冷的栏杆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那个永远别在校服第二颗纽扣位置、此刻却揣在裤兜里的银色打火机。
“嚓——”幽蓝的火苗窜起,点燃了香烟。他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试图压下那份挥之不去的心烦意乱。
夜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却拂不去脑海里那双受惊的眼睛和那个慌乱的表情。他烦躁地吐出一口烟圈,白色的烟雾在夜空中迅速消散。
自己当时……是不是太凶了?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出来,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随即嗤笑一声,将这点不合时宜的“反思”碾灭在指间的烟火里。他周延什么时候在乎过吓到谁?一个无关紧要的转学生而己。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投向脚下那片繁华的夜景。
然而,城市的灯火再璀璨,也无法完全照亮他眼底深处那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某个被自己吓到的表情而悄然泛起的细微涟漪。夜风低吟,露台上的少年身影孤绝,指尖的烟头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难以名状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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