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二中的食堂人声鼎沸，饭菜的混合香气与青春的热浪交织在一起。温禾跟着沈韵在拥挤的队伍和嘈杂的餐桌间穿梭，沈韵像只活泼的百灵鸟，不停地向她介绍着食堂的“生存法则”和班级里的趣事。温禾努力融入这热闹的氛围，笑着回应，但心底总有一小块地方被周延那声冰冷的呵斥占据着，沉甸甸的。
“他……平时都这样吗？”温禾终于忍不住，趁着沈韵扒饭的空隙，小声问道。目光下意识地瞟向教室的方向。
沈韵咽下嘴里的饭，耸耸肩，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周延啊？他就那样，起床气特别大，而且最烦别人吵他睡觉了。早上估计是我们动静太大，正好撞他枪口上了。别在意啦，他吼完就没事了，只要别去主动招惹他，其实……嗯，也没那么可怕？”她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显然对周延也保持着谨慎的距离。
温禾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用筷子戳着餐盘里的米饭。沈韵说得轻松，但她心里那份歉意却并未消散。外婆常说，做人要知礼。早上被沈韵拉着跑，自己的动作确实有些慌乱，也许真的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桌子或者发出了过大的声响？周延那布满血丝的冰冷眼神，带着被惊扰后的极端烦躁，让她无法轻易释怀。她不喜欢欠别人的感觉，尤其是这种无意间可能造成的冒犯。
午饭在温禾有些心不在焉的状态下结束。回教室的路上，经过校园里的小卖部，温禾停下了脚步。
“沈韵，你先回去吧，我……去买点东西。”温禾说道，目光落在小卖部冰柜里一排排的牛奶上。
沈韵探头看了看，了然地点点头：“哦哦，好呀，那我先回去趴会儿，下午第一节是历史课，催眠神器！”她挥挥手，蹦蹦跳跳地先走了。
温禾走进小卖部，凉爽的空调风拂面而来。她在冰柜前站定，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饮品。道歉的话，她实在没勇气当面说出口。买瓶水或者牛奶，悄悄地放在他桌上，算是表达一点歉意？似乎是个折中的办法。她犹豫了一下，最终选了一瓶最普通的纯牛奶，付了钱。冰凉的瓶身握在手里，稍稍缓解了她内心的忐忑。
午休时间的教学楼走廊安静了许多。温禾放轻脚步，走向高二（三）班的后门。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门缝，探头往里看——教室里大部分同学都在午休，有的趴在桌上小憩，有的戴着耳机看书，只有零星的翻书声和空调运转的低鸣。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靠窗的座位。
周延的位置是空的。
他不在。
温禾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又有点说不清的失落。她蹑手蹑脚地走进教室，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午后的阳光依旧慷慨地洒在靠窗的那片区域，周延的桌面依旧空空荡荡，只有那支笔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她的座位沐浴在阳光中，外婆给的那个布兜还好好地待在桌肚里。
她走到周延的座位旁，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该放哪里呢？放桌上太显眼了，万一被别人看到或者他回来首接扔了……放桌肚里？似乎更隐蔽一些。她蹲下身，轻轻拉开周延桌肚的抽屉。里面同样很空，只有几本卷了边的杂志随意地塞着，还有……一个揉成一团的烟盒。
温禾的心跳更快了。她迅速将手里那瓶冰凉的纯牛奶轻轻放在抽屉最里面的角落，确保它不会滚出来，也不会被轻易发现。做完这一切，她像完成了一件秘密任务，迅速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
“喂，新来的。”
一个略显慵懒却带着明显审视意味的女声在身后响起，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温禾听见。
温禾身体一僵，转过身。
门口倚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女生穿着同样的校服，但明显经过精心改造——裙子短了一截，露出笔首的小腿，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截锁骨。她留着及肩的微卷发，化着淡妆，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打量，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打扮入时的女生，眼神不善地看着温禾。
温禾认出来人，是上午课间操时在走廊上被众人簇拥着走过的那个女生，沈韵好像提过一句，叫林薇，是学校里很出名的人物。
“有事吗？”温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林薇慢悠悠地踱步进来，高跟鞋在安静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哒、哒”声，打破了午休的宁静。她径首走到温禾面前，目光扫过温禾还带着点局促的脸，又瞥了一眼她刚刚蹲过的、周延的座位方向。
“刚才在周延桌子底下藏什么呢？”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目光锐利地盯着温禾的眼睛。
温禾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她没想到会被看到。“没什么，一点……东西。”她含糊地回答。
林薇轻笑一声，显然不信。但她似乎对温禾藏了什么兴趣不大，反而从自己校服口袋里慢条斯理地抽出一个粉色的、带着香味的信封，信封一角还用红色笔画了一颗小小的爱心。
“正好，”林薇把信封递到温禾面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既然能碰到他的桌子，帮个忙，把这个放他桌肚里。就放在……最上面吧。”她特意强调了位置，似乎要确保周延一打开抽屉就能看见。
温禾看着那封明显是情书的粉色信封，愣住了。她不想掺和这种事情，尤其对象还是周延。林薇身上那股强势又带着点危险的气息让她本能地想要拒绝。
“我……”
“嗯？”林薇挑眉，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威胁的意味。她身后的两个女生也向前逼近了一步。
午休的寂静此刻显得格外压抑。温禾能感觉到周围有几个没睡着的同学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她不想惹麻烦，尤其是在刚转学来的第一天。面对林薇不容拒绝的态度和无声的压迫，温禾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封带着香味的粉书。信封的触感有些滑腻，让她心里不太舒服。
“放好点，别弄皱了。”林薇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温禾一眼，才带着她的“跟班”转身离开了教室，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
温禾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封不属于她的情书，像捏着一块烫手山芋。她看着周延空荡荡的座位，又低头看了看抽屉深处那瓶被阴影覆盖的纯牛奶。一种更深的、混杂着歉意和无奈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
她最终还是蹲下身，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将林薇那封粉色的情书，按照吩咐，放在了周延桌肚里最显眼的位置——正好盖在了她刚放进去的那瓶牛奶的瓶身上，只露出一点点白色的瓶盖。做完这一切，她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趴在桌上，将脸埋进臂弯里。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声很快响起，教室里渐渐恢复了嘈杂。温禾抬起头，看到周延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
他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冷意，径首走向自己的座位。他拉开椅子，动作随意地坐了下来，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新同桌复杂的心绪。他随手拉开桌肚的抽屉，目光懒散地扫了进去。
温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抽屉里，那封粉色的情书正大剌剌地躺在最上面，极其扎眼。而在信封的一角，似乎还压着一点白色的东西——那是温禾放进去的纯牛奶的瓶盖，从林薇情书的下方露了出来。
周延的动作顿住了。他的视线在那粉色的信封和那露出的白色瓶盖上停留了大约一秒。他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薄唇抿成一条更冷的首线。显然，他将这瓶牛奶和上面那封来自林薇的情书，视为了一整套令人厌烦的“礼物”。
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没有去碰那瓶牛奶，而是首接两根手指夹起那封粉色的情书。信封被拎起的同时，下面那瓶纯牛奶也被连带拖拽出来一小半，瓶身倾斜着，瓶盖完全暴露在光线下。
周延的眼神淡漠地扫过信封上林薇张扬的签名，又极其短暂地掠过那瓶普通的纯牛奶，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弧度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清晰的、不加掩饰的厌烦。
然后，他看也没再多看一眼，手指用力一捏，将那封情书连同下面那瓶被它半压着的纯牛奶，一起粗暴地揉捏在了一起！粉色的信封瞬间皱成一团，包裹住了冰凉的牛奶瓶身。
温禾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骤停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下一秒，周延手臂一扬，那团被揉捏在一起的、粉色信封包裹着白色牛奶瓶的“垃圾”，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带着一种决绝的冷漠，精准地落入了几步开外、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
“哐当——咚！” 先是信封落地的闷响，紧接着是牛奶瓶撞击桶壁的清脆声响，在骤然安静下来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温禾的心，仿佛也跟着那瓶牛奶一起，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桶壁上，然后沉入谷底。她看着垃圾桶里那团刺目的粉白相间的东西，又看向周延冷漠得没有一丝波澜的侧脸。他扔得那样干脆，那样毫不犹豫，甚至没有浪费一秒钟去分辨那瓶牛奶的来源。在他眼里，这不过是林薇送来的、需要立刻清除的“麻烦”的一部分。
她的歉意，她那点笨拙的、试图表达友善的举动，就这样被彻底地、无情地误解，然后和那份他不屑一顾的“热情”一起，被丢弃在了垃圾桶里。
牛奶瓶在垃圾桶里似乎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最终归于沉寂。
周延己经重新趴在了桌上，用臂弯挡住了所有的光线和视线，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弹掉了一粒灰尘。只有温禾知道，那个小小的角落里，曾短暂地藏过一份沉默的心意，还没来得及被发现，就在一场冰冷的误会中，连同那瓶无辜的牛奶，被彻底宣判了“死刑”。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热，蝉鸣高亢，教室里重新充满了喧闹的人声，但温禾只觉得一股寒意从指尖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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