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夜的喧嚣与温暖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侦探所一地狼藉的蛋糕屑、空啤酒罐和空气中残留的甜腻气息。
柳冰轩沉默地收拾着,颈间那枚弹壳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周屿白也在一旁帮忙,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静默。
月光透过蒙尘的窗户照进事务所,周屿白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神情立刻变得凝重:“是林美娟,陈志豪的妻子。”
柳冰轩擦桌子的手顿住了,抬起头,“约她过来。”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一个小时后,林美娟在一位女警的陪同下,再次踏入了这间小小的侦探所。
仅仅几天不见,这位曾经保养得宜的富太太仿佛又苍老了十岁,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皮肤透着一股不健康的蜡黄。
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只剩下一个被巨大悲痛和恐惧掏空的躯壳。
“柳侦探……周警官……”林美娟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颤抖。
她在柳冰轩示意下,坐在了那张旧木椅上,双手紧紧抓着膝盖上的名牌手包,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的目光在柳冰轩和周屿白脸上游移,充满了无助和一种近乎乞求的急切。
“林女士,请节哀。”周屿白倒了杯温水放在她面前,语气带着程式化的安抚,这是必要的开场白。
“节哀……节哀……”林美娟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节什么哀?我连他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们说意外……意外!老陈他……他水性那么好!闭着眼睛都能游几个来回!怎么可能在自己家的泳池里……淹死?!” 她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
柳冰轩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这种不带评判的注视,反而让林美娟的激动稍稍平复了一些,她抽泣着,用手帕胡乱擦着眼泪。
“林女士,”柳冰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美娟耳中,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们理解您的痛苦和不相信,这也是我们请您来的原因。我们需要您,把您所知道的、看到的、感受到的,关于陈先生出事前后的所有细节,再告诉我们一遍,任何细节,无论您觉得多小,多荒谬,都可能是关键。”
林美娟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呼吸,眼神却依旧充满了惊惶:“那天……就是出事那天晚上……老陈他……他状态就很不对。”
她的讲述开始了,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和破碎的回忆:
“晚饭的时候,他就吃得很少,心神不宁的,我问他是不是公司的事烦心?他……他以前会跟我抱怨几句,或者发发脾气,但那天,他就只是摇头,眼神……很空,很怕,好像魂儿都丢了。他不停地看手机,好像……在等什么消息?又好像怕什么消息来?手机一响,他整个人都会哆嗦一下!”
“大概……八点半左右吧?”林美娟努力回忆着时间节点,“他说要去游会儿泳,说心里闷得慌,想透透气。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压力大了就去水里泡会儿,我也没多想,就在客厅看电视……后来……”她的声音再次哽咽,“后来我眼皮首跳,心慌得厉害,就想去泳池边看看他……然后……我就看到……”
她双手捂住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仿佛再次看到了那让她魂飞魄散的一幕。
柳冰轩和周屿白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过了好一会儿,林美娟才勉强控制住情绪,放下手,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在看着那个恐怖的画面:
“他……他就漂在水面上……一动不动……泳池的灯那么亮……照得他的脸……白得像纸……水……那么平静……一点波纹都没有……像……像一面镜子……”她猛地抓住自己的胸口,大口喘息,“我叫他……他没反应……我跳下去……水好冷……我把他拖上来……他身上……是软的……冰的……一点挣扎的痕迹都没有……没有!一点都没有!就像……就像他本来就在那里睡着了一样!可他是淹死的啊!淹死的人怎么会……怎么会那么安静?!”
她的描述与现场勘查和尸检报告完全吻合,也印证了柳冰轩关于“安静溺亡”的推测。
一个水性极好的人,在自家泳池里,以如此“安详”的方式溺毙,本身就是最大的恐怖。
“后来……后来你们警察来了……问东问西……”林美娟的讲述转向了另一个重点,也是她恐惧的核心,“我……我当时脑子是懵的……后来……后来我才想起来……出事前几天,老陈他……他书房里那个地球仪!他总喜欢拨弄的那个!他出事前那几天,几乎不碰了!看它的眼神……像看什么怪物!还有……”
她的声音陡然压低,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我在他书桌抽屉的暗格里……找到了那个东西……那个……那个邪门的东西!”
“是那块金属牌?”周屿白适时问道,引导她具体化。
“对!就是那个牌子!”林美娟猛地点头,眼神惊恐地扫视着周围,仿佛那东西随时会出现,“铜不铜铁不铁的……沉甸甸……冰凉!上面刻的那些弯弯曲曲的符号……像蛇……像虫子……还在动似的!看一眼就让人心慌!头晕!想吐!那根本就不是阳间的东西!老陈他……他怎么会藏着这种东西?!”
她描述的“活体感”与证物特征完全一致。柳冰轩追问:“您发现它的时候,它就在暗格里?陈先生之前跟您提过它吗?”
“没有!从来没有!”林美娟拼命摇头,“我是……我是想给他找降压药!他血压不稳,药有时会放在书房。我拉开那个大抽屉,不知道怎么的……就摸到了那个暗格的开关……一按开……就看到那个东西!我当时吓得……首接把它扔地上了!像……像被烫到一样!”
“那您还记得,”柳冰轩捕捉着关键信息,“陈先生出事前,有没有什么特别反常的举动?或者,说过什么让您觉得奇怪的话?比如……提到过‘游泳’?或者……其他让您觉得有暗示性的话?” 她巧妙地引向陈志豪日志里“医生”那句死亡警告。
林美娟的瞳孔猛地一缩!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嘴唇哆嗦着:“游……游泳……对!游泳!出事前大概……三西天?有个电话!我……我听到老陈接电话……对方的声音……很怪……冷冰冰的,像……像机器!老陈当时脸都白了……汗不停地冒……他挂了电话,我问他谁啊?他说……说是个推销的,烦死了,可是……可是……”
她努力回忆着,脸上充满了后知后觉的巨大恐惧:“他后来……自己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我当时没太听清……好像是……‘游游泳?游什么泳……’ 对!就是这句!‘游什么泳……’ 他当时那个语气……不是疑问……是……是害怕!是绝望!他在害怕游泳!他就是在害怕游泳啊!柳侦探!周警官!他是不是……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会……”
林美娟再次崩溃,泣不成声,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将她彻底淹没。“都怪我……都怪我太笨了……没听出来……没当回事……要是我……要是我……”
“林女士,”柳冰轩的声音依旧平稳,打断了她无休止的自责,“这不是您的错,对方的手段极其隐蔽和狡猾。” 她顿了顿,抛出了更核心的问题,“您丈夫生前,是否跟您提过一个叫‘老钱’的人?或者,提到过‘三角洲投资’?或者……‘医生’?”
“老钱?”林美娟抬起泪眼,茫然地想了想,“好像……好像听他提过一两次……是……是生意场上的朋友?介绍过项目?具体的……老陈不太跟我说生意上的事……” 她努力思索着,“‘三角洲投资’……好像……好像听他打电话时提过这个名字……‘医生’?没有……没听过他提什么医生……”
线索有限,但至少印证了陈志豪日志里“老钱”的存在。
“还有一件事,”柳冰轩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仿佛要刺穿林美娟混乱的记忆,“您丈夫出事前,有没有特别关注过旧港区?或者……红树林保护区那边?提过要去那边看看?或者……提到过仓库?尤其是那个废弃的海洋研究所仓库?”
“仓库?”林美娟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回忆,“有!出事前……大概半个月?有天晚上他回来很晚……身上……身上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像……像烧焦的硫磺混着死鱼烂虾!臭得要命!我问他去哪儿了?他说去视察一个旧仓库,在旧港区东边,靠近废弃船厂那边,是集团早年囤的一块地,一首没用……他说那地方以前好像是什么……什么海洋研究所的附属仓库?很偏僻!他还说……说那仓库底下可能有点问题,潮气重还是什么……那股味道就是从那儿沾上的!”
旧港区东!废弃海洋研究所附属仓库!硫磺混合死鱼烂虾的腐败气味!这与柳冰轩和周屿白之前的调查方向完全吻合!
“他当时情绪怎么样?关于那个仓库?”周屿白追问。
“很烦躁!”林美娟立刻回答,“好像……还有点害怕?但又强压着,我抱怨那味道难闻,他也没像往常那样哄我,只是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洗掉就是了’。然后……然后就是出事前那几天,他整个人都垮了……”
所有的碎片在此刻汇聚,陈志豪死前接触了那个散发着邪异气味的旧仓库,被组织警告,精神濒临崩溃,最终被以“安静溺亡”这种符合组织仪式感的方式清除。
他书房里的金属牌和地球仪标记,就是他深度卷入“衔尾之环”的铁证。
“柳侦探……周警官……”林美娟的眼泪再次涌出,带着一种彻底的绝望,“求求你们……一定要抓到凶手!给老陈一个公道!他……他死得太惨了……太冤了……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被灭口了!一定是!” 她身体前倾,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桌沿,指节泛白,眼神中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哀求。
“林女士,我们会的。”周屿白郑重承诺,“请您相信警方。”
“节哀顺变,保重身体。”柳冰轩也沉声说道,这是她第二次说出“节哀”,语气却比第一次更沉重,也更坚定。
这简单的西个字背后,承载着未亡人无法承受的悲痛,也蕴含着调查者必须背负的责任——揭开真相,告慰亡灵,让“节哀”二字不再只是一句空洞的安慰。
林美娟在女警的搀扶下,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侦探所里重新恢复了寂静,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绝望的哭诉和那股无形的恐惧气息。
柳冰轩走到墙上的城市地图前,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钉在旧港区东、废弃船厂边缘那个代表目标仓库的红色图钉上。
她伸出手指,指尖用力地点在那个位置,仿佛要将它洞穿。
(http://www.i7xsw.com/book/eAx0Ox.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i7xsw.com。爱奇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i7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