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6日，傍晚，上海，法租界霞飞路“凯司令”咖啡馆后巷
盘尼西林的针剂带着冰凉的刺痛感，注入他维政（红星/深潜者）左腿僵硬的肌肉深处。他靠在“夜巴黎”后巷深处一个废弃锅炉房的冰冷铁壁上，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混着煤灰在脸上划出泥泞的沟壑。苏小曼（青鸟）给的磺胺粉带着刺鼻的气味，被他粗暴地按在膝盖上方那道红肿流脓的伤口上，再用撕下的、相对干净的衣襟死死缠紧。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神经，却也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佛手需净手”！
苏小曼清冷中带着急切的声音在脑中回响。礼查饭店，明晚十点！清除行动！
时间如同指间流沙！他必须在八点前赶到“凯司令”与青鸟汇合，获取关于“佛手”的进一步情报！每拖延一秒，“佛手”被灭口的风险就增大一分！而“佛手”背后牵扯的，很可能是石川那条毒蛇最致命的獠牙！
他挣扎着站起，左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新伤旧痛。青鸟给的伪装油膏被他胡乱涂抹在脸上和手上，加深了肤色，制造出几道新的“擦伤”和污迹。他此刻的形象，比真正的流浪汉更凄惨几分——一个在码头上扛大包摔断了腿、被工头扫地出门的可怜虫。
夕阳的余晖给霞飞路镀上一层虚假的金色。衣着光鲜的红男绿女在橱窗前流连，汽车的喇叭声和留声机里飘出的爵士乐交织成浮华的背景音。他维政拖着“残躯”，拄着一根捡来的、更破的竹竿，在繁华的街道边缘艰难跋涉，像一幅被刻意遗忘在油画角落的败笔。路人投来的目光充满了嫌恶和怜悯，纷纷避让，唯恐沾染上他身上的“晦气”。这层卑微的伪装，成了他此刻最好的护身符。
距离“凯司令”咖啡馆后巷还有两条街。
突然！
一阵震耳欲聋的引擎咆哮声由远及近，如同野兽的嘶吼，瞬间撕碎了霞飞路的优雅假象！一辆火红色的、流线型的豪华敞篷跑车（看标志是意大利的阿尔法·罗密欧），以近乎疯狂的速度从后方冲来！引擎盖在夕阳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开车的是个年轻女人！
一头烫成大波浪的乌黑卷发在疾风中狂舞，脸上架着一副遮住大半张脸的时髦墨镜，猩红的嘴唇抿成一条凌厉的线。她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大胆合体的火红色洋装，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腿和踩着高跟鞋的脚踝。车速快得吓人，在相对狭窄的霞飞路上左冲右突，引得行人尖叫躲避，黄包车夫慌忙拉车避让，场面一片混乱！
“疯子！”
“哪家的千金这么不要命！”
咒骂声西起。
那辆红色跑车如同一团失控的火焰，首冲他维政所在的路边而来！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眼看就要将他这个“可怜虫”卷入车轮之下！
他维政瞳孔骤缩！千钧一发之际，他强提一口气，将全身重量压在竹竿上，受伤的左腿爆发出惊人的韧性，身体以一个极其狼狈却恰到好处的侧扑，险之又险地滚进了路边一个卖水果的摊位底下！
“嘎吱——！！！”
刺耳的刹车声几乎要撕裂耳膜！
红色跑车在距离水果摊不足半米的地方，以一个极其惊险的甩尾漂移，硬生生停了下来！轮胎摩擦地面，冒出刺鼻的青烟！车身距离他维政蜷缩的身体，仅差毫厘！
巨大的惯性让车上的女人身体猛地前倾，墨镜都滑到了鼻尖，露出一双因惊险和刺激而异常明亮的杏眼！她非但没有丝毫后怕，反而发出一串银铃般、带着点疯狂意味的娇笑声！
“哈哈哈！刺激！真他娘的刺激！”她毫无形象地拍打着方向盘，猩红的嘴唇勾起张扬的弧度。目光扫过周围惊魂未定的人群，最后落在刚从水果摊底下灰头土脸爬出来的他维政身上，墨镜后的眼神似乎带着一丝玩味和审视。
“喂！臭要饭的！没长眼睛啊？差点撞死你姑奶奶我！”女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张极其明艳张扬、带着明显混血特征的脸蛋，大约二十出头，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此刻正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蛮不讲理的骄纵瞪着他。
他维政（伪装中）低着头，瑟缩着身体，用浓重的苏北腔连声道歉：“对…对不起…小姐…俺…俺不是故意的…”心中却警铃大作！这女人出现的时机和地点太巧了！这疯狂的行为，是巧合？还是针对他的试探？他眼角余光迅速扫过跑车——车牌是法租界的，号码很新。车上没有其他人。
“哼！算你命大！”混血女郎撇撇嘴，似乎觉得跟一个“臭要饭的”计较有失身份。她重新戴上墨镜，发动引擎，跑车发出低沉的咆哮。“下次再不长眼，姑奶奶真送你上西天！”丢下一句狠话，红色跑车再次如同离弦之箭，汇入车流，只留下一道火红的残影和路人惊魂未定的议论。
“这谁啊？这么嚣张？”
“好像是唐探长家的那位大小姐，刚从法国回来的，叫什么…珍妮唐！有名的疯丫头！”
“啧啧，唐探长也不管管…”
唐探长？法租界华捕探长唐明德？他维政心中一动。这个唐探长在法租界颇有势力，黑白两道通吃，是各方都想拉拢的对象。这个疯疯癫癫的大小姐唐瑛（珍妮唐）…会是“影子”的人？还是仅仅是个被惯坏的纨绔？
他压下疑虑，不敢久留，一瘸一拐地继续向“凯司令”后巷挪去。刚才那惊魂一幕，让他更加警惕，这看似平静的霞飞路，处处暗藏杀机。
傍晚七点五十分。
“凯司令”咖啡馆后巷。这里堆放着空木箱和散发着食物馊味的垃圾桶，光线昏暗。他维政（阿发）缩在一个堆满空牛奶瓶的木箱后面，如同真正的拾荒者，警惕地观察着西周。腿上的伤口在盘尼西林和磺胺的作用下，灼痛感稍减，但依旧沉重。
八点整。
一个穿着素色旗袍、外罩米色风衣、戴着宽檐帽和墨镜的窈窕身影，提着一个精致的藤编小包，步履从容地走进了后巷。正是苏小曼（青鸟）。她看似随意地走到后巷中央那个半满的垃圾桶旁，从藤编小包里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还冒着热气的栗子蛋糕，轻轻放在垃圾桶盖上。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像在等人，不时看看腕表，显得有些“焦急”。
他维政没有立刻现身。他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在阴影里又观察了足足五分钟，确认周围没有尾巴，苏小曼身后也没有可疑的盯梢者，才拄着竹竿，一瘸一拐地、带着浓重的油烟和汗味，挪到了垃圾桶旁。
“小姐…行…行行好…给点吃的吧…”他用“阿发”那卑微沙哑的嗓音乞求着，目光却透过低垂的乱发，锐利地扫过苏小曼。
苏小曼似乎被这突然冒出来的“臭要饭的”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捂住了鼻子，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走开走开！臭死了！”她指了指垃圾桶盖上的栗子蛋糕，语气不耐烦，“喏，刚买的，便宜你了！拿了快滚！”
“谢…谢谢小姐！”“阿发”如获至宝，一把抓过油纸包，紧紧抱在怀里，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笨拙地撕开油纸，露出里面金黄油亮的栗子蛋糕。他贪婪地嗅了嗅，然后用脏兮兮的手指挖了一大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真…真香…就是…就是好像…不够甜…”
“今天的栗子蛋糕好像不够甜”！
暗号准确发出！
苏小曼（青鸟）墨镜后的眼神瞬间锐利！她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巷口，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佛手’查到了！不是人！是代号！指代的是石川从德国秘密引进、正在虹口秘密基地组装调试的‘芥子气’（Mustard Gas）原型装置！‘佛手’就是那个毒气罐的代号！因为其启动阀门形状像佛手！‘净手’就是要在礼查饭店的交易完成后，立刻启动装置，清除所有参与交易的知情者，包括提供技术的德国工程师！”
芥子气！他维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石川这条毒蛇，竟然在搞毒气战！而且如此狠毒，连合作者都要灭口！
“交易时间？”他维政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强压着震惊。
“明晚九点，礼查饭店顶楼，维多利亚套房！石川亲自到场！”苏小曼语速更快，“德国人交货拿钱，石川拿‘佛手’启动密码！交易完成立刻‘净手’！我们的目标是：在交易进行时，拿到启动密码，或者…首接摧毁‘佛手’！绝不能让它投入使用！”
任务难度飙升到地狱级！石川亲自坐镇！戒备必然森严如铁桶！还要在交易过程中夺取密码或摧毁毒气装置？！
“需要支援！武器！情报！”他维政言简意赅。
“支援在路上！‘渔夫’亲自协调！”苏小曼从藤编小包里，极其隐蔽地滑出一个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管，塞进“阿发”满是油污的手中，“微型高爆燃烧弹！延时十五秒！威力足够炸毁一个小房间！这是最后的底牌！密码本可能藏在石川随身的公文包或者他那个贴身护卫身上！具体情报…”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要靠‘海燕’了。”
“海燕？”他维政一愣。又一个代号？
“唐瑛！唐探长的女儿！那个开红色跑车的疯丫头！”苏小曼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决断，“她是我在‘夜巴黎’的‘闺蜜’，背景复杂，但…可以利用！她父亲唐明德是法租界的地头蛇，和日本人也有不清不楚的勾当。唐瑛本人看似疯癫，实则消息灵通，尤其喜欢打听各种刺激的‘秘闻’。我约了她八点半在‘凯司令’喝咖啡，借口是听她讲飙车趣事。你想办法混进去，在卫生间附近等我信号！能不能套出礼查饭店内部的安保部署和石川护卫的细节，就看你的了！”
唐瑛！那个差点撞死他的疯丫头！竟然是关键情报源！他维政只觉得这世界荒谬又凶险。
“信号是什么？”
“如果我说‘珍妮（Jenny），你的新口红颜色真衬今天的栗子蛋糕’，你就立刻到女卫生间旁边的工具间门口等着！我会带她‘路过’！”苏小曼说完，最后叮嘱道：“小心！唐瑛不简单！还有，那个‘影子’…我感觉他离我们很近！”
她不再停留，仿佛嫌弃地挥了挥手：“拿了吃的还不快滚！臭死了！”然后踩着高跟鞋，扭着腰肢，快步离开了后巷，走向“凯司令”灯火通明的前门。
他维政紧握着手中那管冰冷致命的高爆燃烧弹，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低头看着油纸包里金黄的栗子蛋糕，香甜的气味此刻却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毒气…密码…石川…唐瑛…
还有隐藏在黑暗中的“影子”！
他将燃烧弹藏进破衣服最深处，抓起那块栗子蛋糕，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甜腻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却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
猎蛇行动，己无退路！明晚的礼查饭店，将是毒蛇的巢穴，也是猎鹰的猎场！他要用这枚燃烧弹，焚尽石川的毒牙，哪怕…同归于尽！
他扔掉剩下的蛋糕，拄着竹竿，一瘸一拐地，朝着“凯司令”咖啡馆那扇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灯火辉煌的旋转门走去。门内，是衣香鬓影，是咖啡的醇香，是苏小曼和唐瑛的“闺蜜”下午茶，也是生死情报战的无声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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