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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杏雨沾衣

小说: 今月曾照   作者:方枪枪扛大炮
爱奇电子书 更新最快! 今月曾照 http://www.i7xsw.com/book/eAixii.html 章节无错乱精修!
 

骨头缝里都透着阴冷的酸痛,像被无数根看不见的冰针扎着。高烧如同跗骨之蛆,白日里被李大锤推车时点燃的那点微末兴奋早己耗尽,此刻只剩下灼烤脏腑的烈火和浸透骨髓的寒冰在轮番肆虐。冷热交替,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肩背的鞭伤和脚踝错位处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在胸腔里敲响破锣。

“唔……”陈默蜷缩在湿冷的草铺上,意识模糊。窝棚里浓得化不开的汗臭、霉烂味、尿臊气,此刻成了催命的毒瘴,塞满他的鼻腔喉咙,每一次吸气都引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陈…陈哥!”李大锤粗糙沙哑的声音带着惊惶在耳边炸响,“烫!烫得吓人!老…老黄头!咋…咋办?!”

“还能咋办?扛着走!”老黄头嘶哑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济世堂!快!晚了烧成傻子!”

模糊的视线里,窝棚低矮漏风的屋顶在疯狂旋转。身体猛地一轻,随即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粗暴地甩上了一个宽阔、坚实、散发着浓烈汗酸味的脊背。肋骨被硌得生疼,胃袋翻江倒海。李大锤像一头受惊的蛮牛,背着他闷头就往外冲!撞开了破门帘,撞开了外面清冷得如同冰水的夜风!

冷风刀子般刮在滚烫的脸上,带来短暂的清醒。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只看到李大锤后颈上滚落的豆大汗珠,还有他赤脚踩过泥泞小径溅起的冰冷水花。老黄头佝偻瘦小的身影踉跄着跟在旁边,手里攥着那半块没吃完、硬得硌牙的饼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济世堂…… 这三个字在混沌的脑中划过,带着一丝微弱的、本能的求生渴望。

不知过了多久,李大锤沉重的脚步猛地停下。夜风里,那股熟悉的汗酸味中,忽然混入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气味。清苦,微涩,带着草木被碾碎的芬芳和某种……干净皂角混合着陈年药柜的木香。这气味像一根无形的细针,瞬间刺破了周遭令人窒息的污浊。

陈默下意识地、贪婪地吸了一口。

“砰!”身体被小心地放下,脚踝撞到硬物,剧痛让他闷哼出声,蜷缩着靠在一扇冰冷的木门框上。头顶一块褪了色、略显破旧的木匾悬着,借着门缝里透出的微弱灯火,隐约可见三个饱经风霜的篆字:济世堂。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暖黄的光线倾泻而出,混合着更浓郁的草药香气。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光晕里。

“谁?这么晚了……”声音带着被打扰的微愠和一丝警觉,是苏大夫。

“苏…苏大夫!救…救命!”李大锤喘得如同破风箱,结结巴巴,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门槛外,“陈…陈哥!烧…烧得要死!求您…求您救救他!”他指着蜷缩在门角的陈默,急得额头青筋毕露。

苏大夫的眉头立刻锁紧,清瘦的脸上刻着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他借着灯光看清了门外的三人:一个壮实如牛却狼狈不堪的汉子,一个瘦小佝偻的老头,以及门角那个浑身泥污血渍、蜷缩成一团、看不清面目的年轻人。浓烈的汗臭、泥腥和一股说不清的底层污浊气息扑面而来,与这洁净的药堂格格不入。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目光落在陈默肩上那狰狞翻卷、还在渗着血水的鞭痕和那明显不自然扭曲的脚踝上,还有那张被高烧灼得通红、沾满污泥汗渍的脸。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从苏大夫身后无声地转了出来。

陈默被脚踝的剧痛和眩晕折磨得意识模糊,只觉得一股清冽的、带着微苦药香的微风拂过面颊。他吃力地抬眼。

视线模糊摇晃,像隔着一层晃荡的水帘。首先撞入眼帘的,是一截素色细布衣领,洗得发白,却异常干净。然后,是一束松松绾起的乌发,用一根最简单的木簪固定着,几缕细碎的发丝垂落在光洁的颈侧。光影交错中,那身影微微蹲了下来。

一只微凉的手,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稳定感,轻轻拨开了他额前被汗水和泥水黏成一绺一绺的乱发。动作轻柔得近乎小心翼翼,仿佛怕碰碎什么。指尖的微凉触碰到滚烫的额头,带来一阵短暂的、几乎让他战栗的舒适。

随即,一只纤细但异常稳定的手托住了他的下颌,另一只手端着一个粗糙的竹筒,抵到了他干裂起皮的唇边。

“张嘴。”

声音很轻,带着点江南水乡特有的温软腔调,像初春融化的雪水,清冽,却并无多少温度。但在这冰冷绝望的夜里,这声音却有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陈默混沌的脑中一片空白,嘴唇下意识地微微翕动。苦涩的、带着浓重草木气的药汁灌了进来,强烈的刺激让他喉头猛地一缩,本能地抗拒皱眉,想要偏头躲避。

那只托着他下颌的手,却稳稳地、不容置疑地固定住了他。没有用力,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坚持。他被迫抬起眼,撞进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里。

那是一双极其干净的眸子。黑白分明,如同山涧里最清澈的溪流。此刻,这双清澈的眸子正专注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里面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虔诚的责任感——对病人,对生命的责任。那专注的光芒,像寒夜里一盏小小的油灯,微弱,却固执地燃烧着。

这目光让他反抗的动作僵住了。竹筒再次递到唇边。这一次,他没有再躲。苦涩的药汁带着灼热的力量滑入喉咙,火烧火燎,却又奇异地压制住了那股翻腾的灼热感。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

“爹,搭把手,扶进去。”那清冽的声音响起,依旧平静无波。

苏大夫皱着眉,终究还是上前,和李大锤一起,将这个满身污秽的年轻人半拖半扶地弄进了药堂。堂内比外面暖和得多,弥漫着更浓郁的混合药香,几排高大的药柜在灯光下投下厚重的影子。陈默被安置在一张铺着薄薄干净草席的窄榻上。

“药钱,诊费。”苏大夫的声音有些生硬,目光扫过李大锤和老黄头。他看得出这两人一贫如洗。

李大锤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破衣烂衫的口袋里只翻出几个被汗水浸得冰冷的铜板,寒酸地躺在掌心。老黄头沉默地站在角落阴影里,攥着那半块硬饼,浑浊的眼睛低垂。

苏大夫看着那几枚铜板,再看看榻上气息奄奄、浑身是伤的陈默,眉头皱得更深,沉沉地叹了口气,疲惫地摇了摇头。这世道,穷苦人看病,难如登天。他开的是医馆,不是善堂。

“爹,他的伤很急,命要紧。”苏芷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僵持。她己经重新净了手,拿着一块干净的湿布走了过来,准备擦拭陈默脸上和肩背的污血。她没有看苏大夫,目光依旧专注在陈默的伤势上,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苏大夫看着女儿专注的侧脸,看着她那双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再看看榻上那年轻人苍白痛苦的脸。女儿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被现实磨得坚硬的心上。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声更长的叹息,疲惫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抬到后面柴房去,别污了前面的地方!”他终究无法在女儿清澈的目光下,彻底关上这扇门。

苏芷微微垂眸,没说话,只是动作轻柔地将湿布浸入旁边盛着清水的木盆里。水流声哗啦,在寂静的药堂里格外清晰。

李大锤和老黄头如蒙大赦,连忙小心翼翼地将陈默抬起。陈默的意识在药力和高烧的拉锯中沉沉浮浮。他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被挪动,身下不再是冰冷刺骨的泥地,而是铺着干草的硬板。脚踝被小心地垫高。那根扎进眉骨的木刺被轻轻拔出,伤口被仔细清理,敷上清凉微苦的药膏,再用干净布条缠好。肩背上火辣辣的鞭伤也被轻柔地擦拭干净,敷上药,动作轻得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每一次触碰,每一次敷药,都伴随着那股清冽微苦的药香,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濒临溃散的意识,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不知过了多久,处理告一段落。陈默昏昏沉沉,只听到那清冽的声音对李大锤低声嘱咐:“这是外敷的药,捣碎……敷在肿的地方……每日换一次……还有这个,给他灌下去……退热的……” 一小包草药塞进了李大锤粗糙的大手里。

回窝棚的路上,夜风似乎没那么刺骨了。李大锤背着陈默,脚步依旧沉重,却稳了许多。陈默伏在他宽阔汗湿的背上,意识半梦半醒。

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股清苦的药香,挥之不去。那干净皂角的微息,那素布衣领的触感,还有那双在摇曳灯火下,清澈得如同寒潭映月、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眼前伤病的眼眸……像一簇微弱的火苗,在这冰冷污浊的寒夜里,无声地燃烧着。

这冰冷彻骨的浊世里,似乎真的有了一点……温润的光泽。

济世堂前堂的油灯熄灭了。苏大夫坐在昏暗里,看着女儿在厨房昏黄的油灯下,默默搓洗着刚才沾满泥污和血渍的布巾。清水迅速被染成浑浊的锈红色。

“芷儿,”苏大夫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这世道……难啊。今天救了他,这麻烦……怕不止眼前这一点。王扒皮……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苏芷搓洗布巾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哗啦的水声在寂静中流淌。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清瘦柔韧的侧影,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没有回答父亲的话,只是更用力地搓洗着那浸满血污的布巾,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水盆里,浑浊的锈红色晕开一片,又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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