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那页残卷回到仙史阁时，窗台上的琉璃灯还亮着。
谢无妄的字条被灯油浸得发皱，墨迹晕成浅灰的云。
我刚把残卷锁进木匣，后颈突然泛起凉意——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猫爪挠过青石板。
我抄起案头的镇纸，轻轻推开半扇窗。
月光下，林婉儿的丫鬟正踮着脚往窗棂上贴什么，朱漆木盒的边角在她袖中一闪。
我刚要喊，她突然抬头，与我目光相撞，转身就往墙上爬，发间银簪碰落两片瓦，“哗啦啦”砸在地上。
“做贼呢？”我冲出去时，她己翻上墙头，只留下半张被风掀起的纸条。
我捡起来，上面是林婉儿的小楷：“子时三刻，将笔置于西偏殿档案柜第三层。”
我捏着纸条的手发紧。
照心笔此刻正插在我腰间的笔袋里，笔杆上的“昭”字硌得我生疼。
父亲说过，这笔是史官的命，可林婉儿要的...是伪造现场？
第二日卯时，仙史阁的门被踹得哐当响。
程子墨红着眼冲进来，怀里抱着卷染了茶渍的档案，“苏晚昭！
你好大胆子！“他把档案拍在案上，纸页哗啦啦散了一地，”你写玄清派上月斩魔三十，实则是屠了三十个流民！
这就是你说的’据实而书‘？“
我弯腰捡纸页时，心跳漏了半拍——最上面那张的墨迹泛着青灰，不是照心笔的金粉。
再看落款处的“苏晚昭”三字，运笔生硬得像初学孩童描红，连我常写的“昭”字右耳都多了一撇。
“程师兄，”我首起腰，把纸页一张张理齐，“这不是我写的。”
“放屁！”他脖子上的青筋跳得厉害，“西偏殿档案柜第三层，你的照心笔就压在这堆烂纸底下！”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柳老头说你昨晚去过藏书阁，是不是偷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抽回手，指尖摸向笔袋——照心笔还在。“程师兄若不信，”我取出笔，蘸了新研的墨，在空白纸页上写下“玄清派以凡充魔”，“我这枝笔写真相才显金光，你且看。”
墨迹刚干，金芒“刷”地窜起三寸高，映得满室生辉。
程子墨的脸瞬间白了，他踉跄后退两步，撞翻了案头的青瓷笔洗，“这...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林婉儿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
她着月白衫子，腕间玉镯叮咚作响，“许是苏姑娘有两枝笔？”她扫过程子墨脚下的纸页，眼尾微微上挑，“我前日还见她在茶里放，指不定昨夜迷了谁去伪造档案。”
“林师姐！”程子墨急得首搓手，“苏姑娘的笔显了金光，这档案肯定是假的！”
“假的？”林婉儿突然笑出声，“那西偏殿的照心笔是谁的？”她转向我，眼波流转间带着刀，“苏姑娘，你父亲当年通魔被斩，莫不是你也...”
“够了！”
一声断喝震得梁上灰簌簌落。
李道玄负手站在门口，玄色道袍上的云纹泛着冷光。
他扫过满地狼藉，目光最后落在我手中的金芒上：“苏仙史，解释。”
我攥紧照心笔，笔杆上的刻痕硌得掌心生疼。“回长老，”我弯腰拾起那卷假档案，“此卷字迹模仿拙劣，且非照心笔所书。”我将真笔递过去，“笔杆有我八岁所刻‘昭’字，长老可验。”
李道玄接过笔，指腹抚过那道浅痕，目光突然沉了沉：“苏大人当年也爱刻字。”他将笔还给我时，指尖在我手背轻轻一压，“仙史的笔关乎玄清颜面，往后仔细些。”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程子墨挠着后颈凑过来，声音低得像蚊子：“对不住啊苏姑娘，我...我太急了。”他突然转头瞪向林婉儿，“林师姐，你说西偏殿有笔，该不会是你让人放的吧？”
林婉儿的脸色比纸还白，她猛地甩袖：“程师弟慎言！
我与苏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
“无冤无仇？”我盯着她腕间晃动的朱漆木盒——和昨夜丫鬟怀里的那个一模一样，“林师姐昨日差人往我窗上贴纸条，又让丫鬟半夜翻墙，莫不是在为今日做准备？”
她的玉镯“当啷”掉在地上。
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林婉儿咬着唇后退两步，突然拔高声音：“许是别派间谍所为！
我...我先告退！“她提起裙角就跑，发簪上的珍珠滚了一路。
“师姐！”程子墨想追，被李道玄抬手拦住。
长老的目光像两把刀，在我脸上剜了两刀：“苏仙史，你且记住，玄清的史，容不得半分沙子。”他转身时道袍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的金芒忽明忽暗。
我蹲下身捡林婉儿的玉镯，指腹触到内侧刻着的“萧”字——是萧寒的姓。
原来不止林婉儿，连执法堂的萧寒都掺了进来。
暮色漫进仙史阁时，窗台上多了张纸条。
墨迹未干，带着松烟墨的苦香：“欲查真相，午夜至后山竹林。”
我捏着纸条站在檐下，晚风掀起裙角。
后山的竹林在暮色里泛着青黑，像蛰伏的巨兽。
父亲的残卷还锁在木匣里，林婉儿的玉镯在我袖中发烫，而谢无妄昨日添的灯油，此刻正烧得噼啪响。
月上中天时，我系紧腰间的笔袋。
照心笔贴着心口，笔杆上的“昭”字被体温焐得温热。
后山的竹叶沙沙响，我踩着露水压弯的小径往前走，远远看见竹林深处立着道白影。
风卷着竹香扑来，那人的衣袂被吹得翻卷。
我攥紧纸条，心跳声盖过了虫鸣。
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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