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石壁上的苔藓蹭得我手背生疼，魏知秋的血早把我半边衣袖浸成深褐。
他的呼吸轻得像落在纸页上的墨点，我每走三步就要停一停，把他往上托一托——生怕稍一用力，这把老骨头就要散架。
“左三右七，见枯松转......”他的声音比密道里的风还弱，我数着石壁上的凹痕，第三道往左，第七道往右，眼前突然漏进一线天光。
松针的清香劈头盖脸撞过来，我踉跄着扑出洞口，正撞进一堵冷硬的胸膛。
“苏姑娘。”谢无妄的声音裹着霜，他单手托住魏知秋后颈，另一只手按在我左肩的箭伤上。
我疼得倒抽冷气，却见他指腹沾了血在地上画了道梵文，那血珠竟凝在半空不肯落，“伤有毒。”
我这才觉出左肩不是疼，是火烧火燎地痒。
玄清派的箭向来淬着化骨散，刚才光顾着跑，倒把这茬忘了。
谢无妄解下外袍裹住魏知秋，转身时佛珠在晨光里晃出半弧金光：“宋元白旧居还空着，老医官在那守着。”
我跟着他往林子里钻，裤脚被荆棘扯得稀烂。
魏知秋突然咳嗽起来，血沫溅在谢无妄的外袍上，像朵开败的红梅：“苏姑娘......笔......”
“写着呢。”我摸出照心笔，在袖口匆匆记：“玄清三十三年冬，逃出密道时，魏知秋咳血三升，血中带紫——玄清箭毒。”字刚落，金光从袖管里透出来，烫得我手腕发颤。
谢无妄脚步顿了顿，侧头看我：“你倒是不怕把自己当靶子。”
“靶子总比缩头乌龟强。”我顶了他一句，可话音未落，喉头就泛起腥甜。
许是刚才跑太急，又中了毒，眼前开始发黑。
谢无妄突然把魏知秋换到另一只手，空出来的胳膊圈住我后腰：“别硬撑。”他的体温透过道袍渗进来，竟比密道里的火把还暖。
宋元白旧居的竹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医官颤巍巍扶着门框：“谢小师傅，人......”他看见魏知秋惨白的脸，瞳孔猛地一缩，“这是......”
“魏知秋。”谢无妄把人轻轻放在竹榻上，“用最好的续脉丹，加三倍量。”老医官手忙脚乱翻药箱，我盯着魏知秋发灰的嘴唇，突然想起父亲临刑前也是这样——嘴唇乌青，眼睛却亮得吓人，像要把整个玄清山烧穿。
“苏姑娘。”魏知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我肉里，“我要......站在金銮殿上......”他每说一个字都要喘气，“说玄清派如何......用凡人血练丹......说他们把......把御史台的奏本......”
“您歇着。”我按住他手背，“等您好了，我陪您去。”
“不行。”他突然急了，枯瘦的手指攥得更紧，“他们......他们会杀我灭口......”
竹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谢无妄的佛珠“咔”地断了一串，他旋身挡在门口，逆光里只看得见轮廓：“岳执法来得倒快。”
岳凌风的声音从外面飘进来：“谢客卿，陆长老有令，玄清山今日封山，所有外客......”
“外客？”谢无妄冷笑一声，“魏大人是大楚御史，算哪门子外客？”
我心里“咯噔”一下——谢无妄这是把魏知秋的身份挑明了。
岳凌风没接话，竹门被内力震得嗡嗡响。
老医官的药碗“当啷”掉在地上，魏知秋的手渐渐松了，我赶紧把照心笔塞进他掌心里：“拿着，这是我爹的笔，写真相时会发光。”
他捏紧笔杆，嘴角扯出个笑：“好......好......”
谢无妄突然转身，扔给我个小瓷瓶：“解毒的，喝了。”我仰头灌下去，苦得首皱眉。
他又扔来块帕子：“擦脸。”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全是血，分不清是魏知秋的还是我的。
“苏晚昭！”
这声喊像炸雷，震得竹窗纸簌簌落。
我扒着谢无妄肩膀往外看，陆怀瑾站在院门口，玄色道袍被风掀起，腰间的执法令牌闪着冷光。
他身后跟着二十多个执法弟子，每人手里都提着带血的降魔杵。
“你可知罪？”他一步一步往院里走，每走一步，地上就裂开道小缝，“私闯禁室，藏匿要犯，勾结魔修......”
“我藏的是证人。”我迎上去，“魏大人是被你们污蔑的，他有......”
“住口！”陆怀瑾突然抬手，一道气刃擦着我耳边飞过，砍断了院角的老梅树。
梅花瓣扑簌簌落我一头，他盯着我腰间的照心笔袋，眼里像是烧着两团火，“你爹的笔，倒成了你的护身符？”
我摸出《后山秘录》拍在石桌上：“这是我爹记的，玄清派三十年里杀了三千七百二十七个凡人，全记在这上面。
魏大人能作证，那些人不是魔修，是......“
“够了！”陆怀瑾挥手扫落石桌，瓷片扎进我脚里，“岳凌风，带人搜！”
谢无妄突然拦在我面前，佛珠在他指间转得飞起来：“陆长老，佛门结界在此，你要硬闯？”
陆怀瑾的目光在谢无妄身上顿了顿，又扫向竹榻上的魏知秋。
魏知秋正盯着窗外的梅花，照心笔在他手里泛着金光——他在写什么？
我凑近一看，纸上歪歪扭扭写着：“玄清派掌律长老陆怀瑾，于玄清三十三年冬，率弟子围杀证人。”
金光从纸页里冒出来，照亮了陆怀瑾青黑的脸。
他突然笑了：“好，好个仙史笔。
苏晚昭，你以为有证人就能翻案？“他转身对岳凌风道，”去请各位长老，明日巳时，执法堂设问心阵。“
问心阵？
我心里一沉。
那是玄清派专门审魔修的法阵，能逼得人把心底最隐秘的事都说出来——要是魏知秋被带进去......
“苏姑娘。”魏知秋突然拉我袖子，他的手己经凉了，“别怕，我这条命......早该用来换真相了。”
谢无妄的佛珠“啪”地断成两截，他弯腰捡珠子时低声道：“问心阵破不了，但......”他抬头看我，眼里有我从未见过的光，“我可以护他到阵前。”
陆怀瑾的笑声随着风声飘远，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父亲临刑前说的话：“昭昭，史官的笔不是刀，但写出来的字，能变成千军万马。”
我摸出照心笔，在《后山秘录》上写下：“玄清三十三年冬，陆怀瑾设问心阵，欲证魏知秋为魔修。
明日巳时，执法堂。“
金光穿透纸页，在地上投下一道亮堂堂的影子，像条通往金銮殿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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