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典的晨钟撞响第七下时,我正站在玄清殿台阶下。
青石板被夜露浸得发暗,道袍下摆扫过石面,凉意顺着裤管往上爬。
怀里的照心笔隔着布套硌着肋骨——那是父亲入殓前塞给我的,笔杆还留着他掌心最后一点温度。
“苏仙史。”
李道玄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这位玄清派长老着玄色云纹道袍,颔下三缕长须被风撩起,眼尾却压着不耐烦:“大典要开始了,随我进去。”
我垂眸应了声“是”,袖中手指悄悄掐进掌心。
昨夜在藏书阁被巡守发现时,我把《大楚二十三年除魔战报》和《南境人口册》塞进了供桌下的暗格里——但那道金光,足够让玄清派今夜翻遍整座山。
他们没搜到证据,却还是给我发了大典的请帖——大概当我是只被拔了爪牙的雀儿,要在众目睽睽下碾碎我的傲气。
玄清殿内檀香熏得人发闷。
十二盏青铜灯树燃着松明,火舌舔着灯芯,在穹顶绘着的“降魔图”上投下晃动的影。
我数着前排的位置:左首是各峰峰主,右首坐着大楚皇室派来的监礼官,最末那张雕花竹椅...该是谢无妄的位置。
佛修客卿,我在藏书阁的旧档案里见过他的名字——去年秋,他一人屠了血月谷满门魔修,连襁褓里的婴孩都没留。
“吉时己到。”
赞礼官的唱喏惊得烛火一跳。
李道玄站到供桌前,捧起刻着“玄清护世”的玉牌:“今岁风调雨顺,皆因我等替天行道,斩魔修三千六百有七...”
我摸出袖中的玉简。
这是玄清派特供的记录玉,质地温凉,触手生寒。
照心笔从笔袋里抽出来时,笔锋微颤——像父亲在我耳边说“写”。
“且慢。”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子砸进沸水。
满殿目光唰地扫过来,李道玄的话卡在喉咙里,嘴角抽了抽:“苏仙史有何事?”
“仙史的职责,是记真话。”我捏紧笔,指节发白,“玄清派今岁斩魔三千六百有七,但大楚二十三年春,南境三县共两千一百人,年末剩八百九十七。
两月间人口锐减千二,其中多少是魔修?
多少是被你们剜了灵脉、砍了脑袋充数的凡人?“
笔锋重重压在玉简上。
墨汁顺着刻痕渗进去,“凡人充魔”西个大字刚成形,金光“轰”地炸开!
整方玉简亮得刺眼,连穹顶的“降魔图”都被映得褪了色。
前排的监礼官猛地站起,玉扳指磕在案几上发出脆响;左首的松云峰主抬手遮眼,袖口的金丝绣纹抖得像风中的蝶。
“妖言惑众!”李道玄的长须都在抖,“老掌刑,把这疯女人拿下!”
执法堂的老掌刑早候在殿门,闻言抄起腰间铁尺就冲过来。
他掌心的老茧擦过我肩头时,我闻到铁锈味——那是常年浸在血里的味道。
另一个声音压过了鼎沸的人声。
我转头,看见穿月白僧衣的男人立在殿门口。
他眉目生得极冷,眼尾斜斜挑着,右耳坠着颗暗红珊瑚珠,在金光里像滴凝固的血。
“谢客卿。”李道玄的语气陡然软了三分,“此女污蔑我玄清派,按门规该...”
“佛门讲因果。”谢无妄抬手止住他,目光扫过我手中的玉简,“她写的若是假话,天罚自会降;若是真话...”他顿了顿,珊瑚珠晃了晃,“玄清派难道怕查?”
殿内静得能听见松明爆芯的轻响。
李道玄的指甲深深掐进玉牌,指节泛白:“谢客卿既这么说,便由你查。
三日后,我要见结果。“
老掌刑的铁尺“当啷”掉在地上。
我盯着李道玄扭曲的脸,突然笑了——他怕了。
照心笔的金光不是法术,是父亲用命护着的真相,是扎在玄清派心口的一根刺。
大典散得比我想得还快。
监礼官攥着被金光灼出焦痕的朝服下摆,头也不回地走了;各峰峰主三三两两低语,目光扫过我时像在看块烧红的炭。
谢无妄最后离开,经过我身边时,他身上的沉水香裹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该是他袖中那柄未出鞘的戒刀。
我被“请”回仙史阁时,月上中天。
看守我的小弟子把门锁得死紧,铁锁链扣在门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摸出怀里的炭笔,在青砖墙写下:“今日一字,明日千篇。
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们的’正义‘有多脏。“
炭灰簌簌落在脚边。
窗外有风声掠过,带着点极淡的沉水香。
我抬头,正看见谢无妄的影子从院墙上一闪而过——他站在那里多久了?
珊瑚珠的红光在夜色里忽明忽暗,像团将熄未熄的火。
第二日清晨,看守我的小弟子换了人。
新来的是个扎着双髻的姑娘,她往窗台上放了碗热粥,压低声音说:“昨夜有位穿僧衣的公子来过,说...说您写的字,他信。”
我舀起一勺粥,热气模糊了眼眶。
父亲的笔还在案头,笔锋上沾着的金粉,在晨光里亮得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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