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三刻,我被玄清派传事堂的小童子堵在院门口。
“苏仙史,赵长老有令。”他捏着竹板的手首抖,眼尾还挂着没擦净的眼屎,“北境废洞近日有魔修活动迹象,着你即刻前往清理遗迹,三日内回禀。”
竹板上的朱砂印还没干透,我指尖一蹭,红泥就沾了满指。
赵长风的私印我认得——那枚刻着“玄”字的螭纹章,上月在他的《采买账》里见过,当时他正用它盖在十万石军粮的调令上。
“好个清理遗迹。”我把竹板拍回小童子怀里,看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北境废洞在玄清派最北边,前月大弟子李道玄刚带人扫过三遍,连块带魔气的石头都没剩下。”
小童子的喉结动了动,突然压低声音:“赵长老说...说您昨日夜里翻了内务账册,有泄露机密之嫌。”他迅速抬头又低头,“可小的瞧着,您房里的灯只亮到亥时,比杂役房熄得还早。”
我心里冷笑——赵长风到底是急了。
前晚照心笔显的那行金漆小字,够他喝一壶的。
回屋收拾包裹时,窗棂被敲了三下。
韩玉娘的身影闪进来,鬓边的银步摇撞在门框上,发出细碎的响。
她手里攥着一卷泛黄的绢帛,塞给我时指腹蹭过我手背,凉得像块玉。
“仙门战报副本。”她声音比蚊子还轻,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沉水香,和父亲书房里的味道像极了,“废洞往东三十里有处破庙,后殿供着尊断臂观音。”她突然攥紧我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若遇危险,往观音座下的暗格里钻。”
我望着她眼底的血丝——她原是玄清派最得宠的外门执事,三年前父亲替她澄清过“私通凡人”的污名。
那时父亲说,史官的笔不仅要写罪,更要写善。
“谢了。”我把绢帛塞进包袱最底层,抬头时见她眼眶发红,“您...多保重。”
她转身要走,又顿住脚:“那两个黑衣人昨夜去了赵长老的听松阁。”她侧过脸,银步摇在晨光里晃出一道白,“李道玄的绣样,我在他衣摆见过七次。”
我攥紧包袱带,指节发白。
北境废洞比我想象中更荒凉。
洞外的荆棘划破了我的裙角,石缝里钻出的野藤缠着半截锈剑,剑身上“玄清”二字己被腐蚀得模糊。
我摸着剑柄,突然想起父亲的话:“仙门的剑能斩魔,也能斩说真话的人。”
推石门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惊飞了几只寒鸦。
洞内比外面更冷,霉味混着铁锈味首往鼻子里钻。
我摸出火折子点亮随身带的铜灯,昏黄的光漫开时,整面石壁突然撞进视线——上面密密麻麻刻着小字,有些被刀刮过,有些被烟熏过,但“玄清”“欺世盗名”几个字还清晰得扎眼。
我踉跄着凑近,指尖抚过那些刻痕。
石壁冰凉,像父亲临终前的手。“爹?”我喉咙发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你...是你留下的吗?”
回应我的只有洞顶滴水的声音。
哒,哒,哒,像极了父亲蘸墨时笔锋敲砚台的响。
我取出照心笔,笔杆上父亲刻的“昭”字硌着掌心。
笔尖刚触到墙角半片残页,突然烫得惊人。
鹅黄纸页上,一行金漆小字缓缓浮现,像被谁用鲜血重新写了一遍:“若吾女至此,当知我志未竟。
凡人非魔,皆为棋子。“
眼泪啪嗒砸在纸上,晕开一片金。
我摸出怀里的抄本,手颤抖着誊抄,每写一笔都像在剖自己的心。
父亲的字迹在我眼前晃,他说:“昭昭,史笔不是用来藏的,是用来戳破黑幕的。”
洞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我迅速把抄本塞进衣襟暗袋,抬头时正看见孙元庆抱着手臂站在洞口。
他腰间的玄清派内务玉牌闪着冷光,嘴角勾着笑,像看见猎物掉进陷阱的狼。
“苏仙史好雅兴。”他踩着满地碎石走过来,靴底碾碎了半片残页,“不在玄清派写功德录,跑这废洞翻旧账?”
我盯着他靴底的碎纸——那上面隐约能看见“军粮”“北戎”几个字。“孙总管不是来巡查的?”我把照心笔往石桌上一搁,笔杆在烛光里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把剑,“玄清派的内务总管,连废洞都要亲自盯着?”
他的笑僵在脸上。“赵长老说你疯魔了。”他弯腰捡起半片残页,对着光看了看,突然捏成团扔在地上,“写这些有什么用?
谁会信一个死了爹的小丫头片子?“
我弯腰捡起纸团,慢慢展开。
碎纸片扎得手指生疼。“你不信,不代表谢无妄不信。”我抬眼望他,“不代表大慈恩寺的讲经堂里,坐满了想听真话的人。”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洞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孙元庆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怪物,他盯着我看了片刻,突然甩袖转身:“三日后交不上魔修遗迹的记录,赵长老可要治你渎职之罪。”
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洞外时,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深夜,洞顶的滴水声突然变了。
我原本靠在石壁上打盹,听见那声音的刹那猛地惊醒——不是水珠落进石潭的轻响,是皮靴碾过碎石的脆响。
烛火被我吹灭,黑暗里我摸到石壁上一道裂缝,侧身挤进去时,后背蹭到尖锐的石棱,疼得倒抽冷气。
洞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至少有七个人,其中一个压低声音骂:“那小娘们要是跑了,赵长老非剥了咱们的皮。”
“嘘——”另一个声音更冷,“洞里有动静。”
我屏住呼吸,指甲掐进掌心。
石壁的裂缝窄得像道刀疤,我能看见外面晃动的火把光,能听见刀刃出鞘的清响。
有人踢翻了我白天搁在石桌上的铜灯,碎片飞溅的声音里,我摸到衣襟里的抄本——父亲的字还温着,像他活着时摸我头顶的温度。
“搜仔细了。”那个冷声音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黑暗中,有火把光扫过我藏身的石缝。
我闭紧眼睛,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像风一样的声音:“爹,我还没写完。”
脚步声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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