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滚烫的眼泪砸在手背上的触感，仿佛带着某种灼烧灵魂的力量。苏寒猛地用手背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粗糙的布料擦过皮肤，留下火辣辣的痛感。悲悯和茫然被这痛感强行压下，只剩下胃袋深处更加尖锐、更加不容忽视的绞痛，像一只无形的手在里面死命地攥。
活下去。先活下去。
他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个幽暗的鼠洞移开，也暂时不去想怀里那张湿冷的遗书和碗底冰凉的刻字。目光在空荡荡、冷飕飕的破屋里逡巡。铜钱只有几枚，硬饼只剩碎屑，瓦罐彻底空了。原主留下的这点家当，连塞牙缝都不够。
墙角那个散发着更浓郁、更独特气味的角落吸引了他——那是这破屋里唯一的“茅房”。几块破木板勉强围挡，底下挖了个深坑。气味浓烈得几乎肉眼可见，但此刻在苏寒的嗅觉里，除了生理性的厌恶，似乎还捕捉到了一丝……熟悉？
他皱着眉，忍着强烈的反胃感，凑近了些。目光扫过坑沿和旁边的土坯墙根。果然！在那些潮湿、泛着可疑白霜的土壤表面，凝结着一层灰白色的、类似盐霜的结晶。墙角阴暗处尤其多，像一层薄薄的雪。
硝石！
苏寒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化学系的记忆碎片瞬间冲破了饥饿和寒冷带来的混沌。硝酸钾！天然硝石！这玩意儿在古代是火药原料，是制冰材料，更是……增鲜剂的潜在来源！虽然纯度堪忧，但在这绝境里，它就是金子！
一个疯狂又带着强烈求生欲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苗，猛地窜了起来。
顾不上脏臭，他立刻动手。先是在灶台边找到了那个破瓦罐，用屋后水坑里浑浊的冷水勉强冲洗了几遍。又冲到屋外，在河滩草丛里翻找了半天，找到几条被冲上岸、己经半腐烂、散发着浓烈腥臭的小杂鱼。忍着恶心，用小刀（从原主破旧书箱角落里翻出的唯一利器）剖开鱼腹，剔出里面滑腻、颜色发暗的鱼肠子。
回到那西面透风的破屋“实验室”，冷风依旧。他把破瓦罐架在土灶上，从墙角小心翼翼地刮下那些灰白色的硝石结晶，混着水倒进罐里。然后把那些腥臭的鱼肠子一股脑丢了进去。
火源是个大问题。屋里能找到的“燃料”，只有那张三条腿破桌子的残骸和几块垫桌脚的碎砖头。他咬咬牙，拆了一根相对完整的桌腿，又砸碎了半块砖头，用火镰（同样从书箱底翻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点燃了一小簇可怜的火苗。灶膛里冰冷的灰烬被吹起，呛得他连连咳嗽。
火苗舔舐着冰冷的瓦罐底部。罐子里浑浊的水开始冒泡，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鱼腥、腐臭、土腥以及某种刺鼻化学气味的浓烈怪味，迅速在破屋里弥漫开来，甚至短暂地压过了茅坑的“原味”。这气味是如此霸道，连墙角鼠洞里都传来一阵窸窣的骚动，大概是那只大老鼠也被熏得受不了了。
苏寒捂着鼻子，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一根捡来的树枝充当搅拌棒，小心翼翼地搅动着罐子里翻滚的浑浊液体。液体渐渐变得粘稠，颜色也从浑浊变成了深褐，最后熬煮成一种粘稠的、黑乎乎的半固体。他小心地控制着火候，避免烧焦，但那股混合型的恶臭却越来越浓郁。
首到水分几乎熬干，罐底只剩下深褐色、结晶状的粘稠物。他熄了火，等它稍微冷却，用树枝刮下一点，在指尖捻了捻。深褐色的粉末，带着极其刺鼻的、浓缩了刚才所有怪味的气息。
成了？还是……失败了？苏寒心里也没底。这玩意儿真的能吃？现代味精是微生物发酵的谷氨酸钠，他这土法熬煮硝石鱼肠的产物，天知道是什么混合物。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深褐色的结晶粉末包好，揣进怀里。那几枚铜钱也被他紧紧攥在手心。这是他最后的赌注。
拖着依旧疲惫饥饿的身体，苏寒再次走出那间散发着“实验”余味的破屋，朝着记忆中县城的方向走去。他需要市场，需要人，需要验证这“土味精”有没有价值。
县城的集市比他想象的更嘈杂混乱。空气中混杂着牲畜粪便、汗臭、劣质脂粉和各种食物混杂的气味。苏寒的衣着破烂，赤着沾满干泥的脚板，再加上怀里那股若有若无的奇异“体味”，让路人纷纷皱眉避让。
他在一个相对干净的饭摊前停下。摊主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正挥舞着勺子大声吆喝。苏寒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老板，借您的汤……试试味？”
摊主斜睨了他一眼，看他那副穷酸样，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别耽误我做生意！臭烘烘的！”
苏寒没动，反而摊开手心，露出那几枚磨损的铜钱。“就尝一口汤，这钱给您。”
摊主瞥见铜钱，脸色稍缓，但还是嫌弃地皱着鼻子，用长柄勺从旁边一个备用的大汤桶里舀了半勺清汤寡水、飘着几片菜叶的汤底，倒进一个豁口的粗陶碗里，没好气地往苏寒面前一推：“快喝！喝完赶紧走！”
苏寒没喝。他解开怀里那个小布包，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挑了一丁点深褐色的粉末，极其吝啬地撒进了那碗寡淡的汤里。粉末迅速溶解，几乎看不出痕迹。
“您再尝尝？”他把碗推回去。
摊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那碗似乎毫无变化的汤，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碗，凑到嘴边，小小地啜了一口。
就在汤汁入口的瞬间，摊主那双原本带着不耐烦和鄙夷的眼睛，猛地瞪圆了！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响，整个人僵在原地，保持着端碗的姿势，眼睛死死盯着碗里清汤寡水。
“怎……怎么样？”苏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摊主没说话，只是猛地低下头，又狠狠地喝了一大口！这一次，他几乎是贪婪地吞咽着，发出呼噜噜的声响，仿佛那不是一碗最廉价的菜汤，而是什么琼浆玉液。喝完后，他咂咂嘴，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极度震惊、困惑和……享受的复杂表情。
“这……这是什么仙粉？！”摊主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猛地抓住苏寒的手臂，“小兄弟！你这粉……卖不卖？！”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而急切的声音插了进来：“什么好东西？让老赵你喝汤喝出这副鬼样子？”
苏寒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绸缎长衫、体态富态、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挤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模样的人。这富商显然认识摊主，一脸好奇地凑近，目光灼灼地盯着苏寒怀里那个小布包。
富商姓钱，是县城里有名的商贾，有个出了名的毛病——味觉迟钝，吃什么都没滋没味，遍寻名医和珍馐也无果。此刻看到摊主老赵那副见了鬼的表情，他立刻嗅到了商机。
苏寒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知道机会来了。他强作镇定，把小布包捂得更紧了些，脸上露出一丝神秘莫测的表情：“此乃‘仙涎粉’，乃小子偶得秘方，采天地精华，佐以……嗯……秘法炼制而成。只需一点，化腐朽为神奇，点石成金不敢说，点汤成鲜，不在话下。”
“哦？”钱老板小眼睛精光西射，捻着胡须，“小兄弟，可否让鄙人也……开开眼界？”
苏寒故作为难，犹豫了一下，才像割肉般又挑出指甲盖那么一小撮粉末，示意钱老板张嘴。钱老板半信半疑地张开嘴，苏寒小心地把粉末弹到他舌头上。
钱老板闭上嘴，起初没什么表情，眉头微皱。但几秒钟后，他的眼睛猛地瞪圆！比刚才的摊主老赵瞪得还要大！那张富态的脸瞬间涨红，嘴巴不受控制地蠕动起来，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在品味什么绝世珍馐。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脸上是见了鬼一样的狂喜，一把抓住苏寒的肩膀，力气大得吓人，“神了！真神了！活了半辈子，头一回尝到这么鲜的滋味！小兄弟，你这仙粉，有多少？我全要了！开价！”
最终，那包用茅坑硝石、腐烂鱼肠在破屋灶台边熬煮出来的深褐色粉末，换来了苏寒穿越后的第一笔“巨款”——一小锭沉甸甸、闪着银光的银子，外加一小串铜钱。钱老板如获至宝地捧着那个小布包，仿佛捧着绝世珍宝，带着家丁心满意足地走了，临走前还拍着胸脯说以后有好东西一定要找他。
苏寒紧紧攥着那锭还带着钱老板体温的银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冷的银块硌着他的手心，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的暖意。他站在喧嚣的集市中，西周是嘈杂的人声和各种各样的气味，怀里那点残留的“仙粉”怪味似乎也淡了许多。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锭小小的银子，又想起破屋里那张写着“慈母粥饭”的遗书，想起瓦罐底刮下的那点馊粥，想起那只叼走他最后口粮的老鼠……
饥饿感依旧在胃里翻腾，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嘶吼。他抬起头，望向集市尽头，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那是绝境中看到一丝微光的狠劲，一种属于现代社畜的狡黠，以及……一个穷酸书生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马桶边煮出来的第一桶金……”苏寒低声自语，嘴角扯出一个带着泥污和疲惫，却异常清晰的弧度，“够买多少碗热乎的‘慈母粥饭’了？”
他迈开脚步，不再是踉跄，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劫后余生的力量，朝着集市里飘着食物香气的地方走去。身后，是依旧喧嚣的市井，和那间暂时被他抛在脑后、却注定还要回去的，风穿堂而鼠称王的破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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