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儿童医院，血液科三区，17床。
单薄的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苏晚放轻脚步，像一只生怕惊扰了什么的猫，悄无声息地挪到病床边。惨白的顶灯被调到了最暗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床上那个小小人儿模糊的轮廓。
念念睡着了。小小的身体陷在宽大的病床里，更显得单薄脆弱。氧气面罩覆盖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小片疲惫的阴影。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微弱的“嘀…嘀…”声，绿色的波形线在屏幕上平稳地起伏跳跃，像一条脆弱却执着维系着生命的小溪流。这声音，此刻听在苏晚耳中，竟是世间最美妙的乐章。
她带来的那笔钱，及时续上了机器的运转，续上了药物的滴注，也暂时续上了这条小溪流不至于枯竭。
苏晚在床边的椅子上缓缓坐下，塑料椅发出轻微的呻吟。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拂开女儿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几缕碎发。指腹触碰到念念微凉的皮肤，那真实的、微弱的生命力传递过来，瞬间击溃了她强撑了一路的堤防。滚烫的泪水再次毫无预兆地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她粗糙的手背上，又迅速变得冰凉。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咸涩和淡淡的血腥味，硬生生将喉咙里的哽咽憋了回去。不能吵醒念念。她只是贪婪地、近乎痴迷地看着女儿沉睡中微微起伏的胸口，听着那微弱却稳定的监护仪声响。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心，终于因为那二十万的及时到账，获得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脚踏实地的错觉。
然而，这片刻的安宁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美丽却易碎。林薇薇那条冰冷的短信，像一条盘踞在意识深处的毒蛇，随时会昂起头，吐出致命的信子。“管好嘴，别让顾衍闻到味。” 这警告如同紧箍咒。
顾衍！这个名字如同上了发条的时钟一般，又猝不及防的在苏晚脑海中回响。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念念三岁那年冬天，高烧惊厥，深夜送进急诊，医生初步判断可能是肺炎，需要一大笔押金。她工资还没发，卡里空空如也。她跪在主管面前，哭得几乎昏厥，才预支到的救命钱。她记得主管那混合着同情与不耐的眼神，记得自己签下那份苛刻还款协议时手指的颤抖，更记得把钱存进去时，心里那一点卑微的“家还在”的错觉。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苏晚猛地捂住嘴，冲进病房内狭小逼仄的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起来。强烈的恨意和巨大的屈辱感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胆汁在喉咙口弥漫开苦涩的味道。她撑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粗重地喘息，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扭曲、布满泪痕和仇恨的脸，陌生得让她心惊。
这就是她的丈夫。一个用她和女儿的血肉，去搭建自己享乐王国、豢养情妇的魔鬼！
“敌人的敌人就是暂时的盟友……”林薇薇在消防通道里那冰冷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苏晚混乱的脑海中回响。是的，顾衍是她们共同的敌人。林薇薇要顾衍身败名裂，要夺回被窃取的利益和尊严。而她苏晚，要念念活下去，要彻底摆脱这个恶魔，要拿到念念的抚养权，要拿回属于她和念念的、哪怕是一点点的婚内财产。
合作，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带着毒刺的救命稻草，她必须抓住。
苏晚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淌。她捧起水，狠狠泼在脸上，试图浇灭那焚心的恨火和混乱。水珠顺着她瘦削的下巴不断滴落。她抬起头，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那双曾经被生活磨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决绝光芒。
她需要证据，需要林薇薇的力量。明天九点，她必须交出所有东西。赵明远给的资料，她偷偷拍下的照片，那些打印的流水……那是她唯一的筹码。
苏晚关掉水龙头，用袖子胡乱擦干脸。走回病床边，她轻轻坐到椅子上，目光重新落回念念沉睡的小脸上，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有深不见底的温柔，有锥心的疼痛，更有一种为了守护这脆弱生命而即将踏入地狱的觉悟。
她拿出那部破旧的手机，指尖因为冰冷和紧张而有些僵硬。她点开加密相册，里面存放着她这段时间像鼹鼠一样偷偷搜集的所有关于顾衍出轨、转移财产的蛛丝马迹。陈琳在铂悦酒店门口那张清晰的脸庞，顾衍签购奢侈品的单据照片，还有赵明远传给她的那份关于“未来科技咨询”资金流向的加密PDF报告……
这些，就是她之后要交出去的“投名状”。
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着。真的要全部交出去吗？交给那个眼神像刀子一样、视她如蝼蚁的林薇薇？交出这些，她就彻底失去了主动权，成了林薇薇棋盘上一颗完全受制的棋子。万一……万一林薇薇反手用这些证据做别的文章，或者事成之后过河拆桥……
“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稳定而微弱的声音，像生命的倒计时，清晰地敲打在苏晚的心上。
念念苍白的小脸就在眼前。
没有万一。苏晚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锋利，像磨亮的刀刃。她必须赌！赌林薇薇对顾衍的恨意足够深，深到需要她苏晚这颗关键的钉子！赌林薇薇作为商人的理智，会让她明白彻底摧毁顾衍需要自己这个首接受害者的证词！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将那些关键的图片和文档，一份份勾选，准备转移到另一个更隐蔽的文件夹里——这不是备份，而是她下意识保留的最后一丝底牌。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心底滋生：也许……也许赵明远这条线，关于他追踪“未来科技咨询”挪用资金的细节和他手里的某些东西，可以先不完全交出去？这或许是她最后一点能捏在手里、不被林薇薇完全掌控的东西。
就在她指尖即将按下确认键的瞬间——
“咔哒。”
极其轻微的开门声。
苏晚浑身一僵，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按灭手机屏幕，像藏匿赃物般迅速塞进口袋，同时霍然转头看向病房门口！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外面走廊的光线泄进来一道狭长的光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夜班查房的医生。
“17床家属？”医生推门进来，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温和。
苏晚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虚脱感，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黏腻地贴在旧外套上。她努力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甚至有些扭曲的笑容。
“是…是我。”
医生走到床边，拿起挂在床尾的记录板看了看，又俯身检查了一下念念的状态和监护仪数据。
“缴费己经续上了，后续的治疗方案我们主任明天会再跟您详细沟通。”医生放下记录板，目光温和地看向脸色惨白、眼神惊惶未定的苏晚，“孩子目前生命体征还算平稳，你也别太熬着了，后半夜我让护士多留意，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吧。”
“谢谢医生…谢谢…”苏晚的声音干涩发紧，只能机械地重复着感谢。
医生点点头，转身离开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门锁合上的轻响，在骤然安静的病房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苏晚瘫坐在椅子上，后背被冷汗浸透，冰凉一片。刚才那一瞬间的惊魂，让她彻底清醒。顾衍无处不在！他的阴影，他的控制，从未真正离开过！林薇薇的警告是对的，一丝一毫的疏忽都可能致命，但是我也不可能完全依靠林薇薇，自己男人都靠不住，何况这个情敌，必须留一手作为底牌，才能为自己，为念念，争取利益最大化！
她不能再犹豫了。现目前她暂时必须搭上林薇薇这艘船，哪怕它布满尖刺，驶向风暴。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颤抖着再次拿出手机，指尖冰凉。这一次，她没有任何犹豫，将选定的那些证据文件，彻底移除了加密保护，放在了手机最显眼的位置，确保明天林薇薇能第一时间看到，当然自己也有所保留，没有一次全盘拖出。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她趴在念念病床冰凉的金属栏杆上，脸颊贴着冰冷的金属，目光一瞬不瞬地锁着女儿沉睡中微弱的呼吸起伏。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成了这漫长寒夜里唯一的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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