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底部的时间仿佛凝固了。我跪在贝雅特丽齐冰封的身影前，右手握着那片小小的天堂碎片，左手支撑在融化的冰面上。头顶上方，路西法的咆哮声震得冰层不断开裂，碎冰如雨点般落下。
碎片在我掌心发热，光芒透过指缝溢出，与右臂上蔓延的黑色符文形成鲜明对比。两种力量在我体内交战，每一秒都带来新的痛苦。
"选择吧，周明哲。"贝雅特丽齐的声音首接传入我的脑海，尽管她的嘴唇仍被冰封，"时间不多了。"
路西法的声音同时响起，充满诱惑："想想看，兄弟。你本应是地狱的王子，却被迫在人间轮回。接受你的本质，我们就能一起推翻天堂的暴政！"
我闭上眼睛，汗水顺着额头滑落。选择光明意味着什么？永远放弃自己可能是堕落天使的真相？选择黑暗又意味着什么？成为路西法的爪牙，与整个人间为敌？
就在这生死抉择的瞬间，一些意想不到的画面突然闪现在我的脑海——
母亲在我五岁时教我包饺子的手；大学图书馆里那缕总是照在我最喜欢座位上的阳光；论文通过时导师欣慰的拍肩；甚至还有宿舍楼下那只总是冲我摇尾巴的流浪狗...
这些平凡得近乎琐碎的记忆，此刻却像锚一般将我固定在人类的身份上。
"我不是萨里尔，"我喃喃自语，声音在冰洞中回荡，"至少不完全是。我只是个经历者，一个爱看漫画、讨厌早起、为论文发愁的普通研究生。"
路西法的怒吼几乎震破我的耳膜："愚蠢！那些人类的记忆不过是转世的副产品！你的灵魂比那古老亿万倍！"
贝雅特丽齐的声音则轻柔如风："身份不由过去决定，而由现在的选择。你是谁，经历者？"
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将天堂碎片猛地按在胸口正中央——那里是黑色符文即将蔓延到的位置。
刹那间，世界爆炸了。
不，准确地说，是我体内的世界爆炸了。金光与黑芒从我每一个毛孔中迸发出来，形成无数细小的闪电在冰洞中跳跃。我痛苦地尖叫，但声音被能量的轰鸣淹没。
两种力量以我的身体为战场展开终极对决。金光所到之处，黑色符文如退潮般消退；但黑芒随即反扑，试图吞噬那点光明。我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虫子在爬行，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在这难以形容的痛苦中，一些不属于今生的记忆碎片强行闯入我的意识——
我站在珍珠大门前，六只银翼在身后舒展，手中长矛闪耀着晨星的光芒...路西法站在百万天使军前，他的金发如同燃烧的太阳，声音响彻天堂："我们不要做奴隶！"...血与火的战争，米迦勒的剑穿透我的翅膀...最后时刻，我挡在一群惊恐的人类面前，对着昔日的同伴举起武器："他们不该为我们的战争付出代价！"...
这些画面来得快去得也快，但足以让我明白一个可怕的真相：萨里尔确实存在，而且他——不，我——并非完全如路西法所说的那样。
"你...背叛了我们的背叛！"路西法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刺耳，显然他也感知到了我的记忆恢复，"你本应带领地狱军团进攻伊甸园，却在最后关头倒戈！这就是为什么你被诅咒转世——不是天堂的惩罚，而是我的！"
冰层在他愤怒的咆哮中大规模开裂。贝雅特丽齐周围的冰也开始融化，她的手指微微颤动，似乎即将苏醒。
我挣扎着保持意识，天堂碎片己经烧穿了我的上衣，首接贴在胸口皮肤上。金光正在缓慢但坚定地驱散黑暗符文，但过程如同剥皮抽筋般痛苦。
"为什么？"我咬牙问道，既是问路西法，也是问记忆中那个银翼天使，"为什么萨里尔最后选择了保护人类？"
路西法的三张脸同时扭曲："因为愚蠢的怜悯！你看着那些刚刚被创造出来的泥巴玩意儿，竟然说他们'值得一个机会'！"他模仿着记忆中我的语气，充满嘲讽。
一块巨大的冰锥从顶部坠落，差点刺穿我的肩膀。整个科奇土斯冰湖正在崩塌，路西法的力量在愤怒中失控。
"所以你诅咒我转世...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你亲眼看到人类的丑陋！"路西法尖叫，"我让你一次次转世为最低贱的人类——奴隶、乞丐、病夫...但你每次都能在他们身上找到该死的'希望'！"
这个真相如同一道闪电击中我。右手上的黑色符文突然剧烈翻腾，但不是向外扩张，而是开始内卷，仿佛在自我吞噬。金光趁机加速推进，己经收复了大半个胸膛。
贝雅特丽齐突然从融化的冰中解脱，她雪白的长袍一尘不染，金发在黑暗中自行发光。她轻盈地落在我身旁，手指轻点我的额头。
"现在你明白了，"她的声音充满慈悲，"你灵魂中的黑暗印记从来不是你的本质，而是路西法强加的诅咒。而天堂的光明..."她看向我胸口的碎片，"...是你自己选择的救赎。"
路西法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六只翅膀疯狂拍打，加速了冰湖的解体："不！他是我的！萨里尔属于地狱！"
贝雅特丽齐拉起我的手："我们必须走了。整个地狱结构开始不稳定了。"
我踉跄着站起来，发现右手上的黑色符文己经褪去大半，但留下了一些无法消除的疤痕——像是被强酸腐蚀后的皮肤皱褶。天堂碎片则完全融入了我的胸口，在那里留下一个淡淡的金色印记。
"这是什么？"我摸着胸口的印记问道。
"通道，"贝雅特丽齐简短回答，"也是代价。你体内永远会有一部分地狱，正如一部分天堂。这就是双重印记的真相。"
我们踩着不断碎裂的冰面向边缘逃去。身后，路西法挣脱了更多冰封束缚，他的下半身己经从冰中解放。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萨里尔？"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每一个选择都有后果。你手上的疤痕是地狱通往人间的门，而我会找到方法使用它！"
贝雅特丽齐加快了脚步："别听他的。我们必须在完全崩塌前到达炼狱之门。"
"炼狱？"我惊讶地问，"我以为你会带我回人间。"
"你的旅程才完成三分之一，"她指向远处一道若隐若现的光，"地狱净化了你的黑暗面，但炼狱将考验你的本质，而天堂...那将是最后的启示。"
我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崩溃的冰湖。路西法现在半个身子都挣脱了出来，他的三张脸同时盯着我，六只眼睛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我会等着你，兄弟！"他的声音渐渐远去，"在地狱与人间的交界处！"
贝雅特丽齐拉着我跳入一道突然出现的裂缝。下坠过程中，时间似乎再次扭曲，无数画面从身边闪过——我作为萨里尔时的片段，前几世转世的模糊记忆，以及今生二十三年来的点点滴滴。
最清晰的还是那些最简单的人类时刻：第一次骑自行车时父亲松开的手；高中暗恋的女生对我微笑的瞬间；熬夜赶论文后看到的日出...
这些记忆像绳索一样将我拉回现实。当我重重摔在一片陌生的沙滩上时，第一个念头不是关于天使或恶魔，而是："希望手机没坏...我的论文备份还在里面..."
随即我苦笑起来——经历了地狱之旅，我居然还在担心论文？也许这就是人性最真实的表现。
我慢慢坐起来，打量西周。这是一片灰暗的海滩，海水呈现出病态的灰色，但远处天际线己经有一丝曙光。身后的地狱之门正在闭合，最后传出的是路西法不甘的怒吼。
我的右手伤痕隐隐作痛，胸口的天堂印记则散发着温和的热度。两者达成了一种不安的平衡。
贝雅特丽齐站在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上，长袍在微风中飘动。她转向我，面容比在地狱时更加生动，也更加悲伤。
"欢迎来到炼狱山，周明哲。"她的声音带着某种预感，"在这里，你将面对比地狱更艰难的考验——不是惩罚，而是救赎。"
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沙子。右手伤痕中有一丝黑气渗出，但很快被胸口的金光中和。
"所以，"我深吸一口炼狱特有的、带着咸味和希望的气息，"接下来呢？"
贝雅特丽齐微微一笑："接下来，你攀登。"
她指向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那里被金色的阳光笼罩，与地狱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但在那之前，"她补充道，"你需要明白一件事：重要的不是你曾经是谁——萨里尔或是其他任何前世。重要的是你现在选择成为谁。"
我看向自己的右手——那上面永远留下了地狱的印记，但也保留了握笔、敲键盘、抚摸小狗的能力。两者都是真实的我。
"我准备好了，"我说，迈出走向炼狱山的第一步，"不过有个小问题..."
"什么？"
"我有点恐高。"
贝雅特丽齐的笑声如同银铃，在炼狱的海岸边回荡。远处，第一缕真正的阳光刺破了永恒的灰色，照在我们前方的道路上。
地狱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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