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肮脏的地面,粗糙的触感透过单薄的病号服传来,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陈凡的右手,死死地攥着那叠用旧报纸包裹着的钞票。三百块。厚厚一沓,沉甸甸的,压在他的掌心,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
屈辱。深入骨髓的屈辱。
老歪那冰冷嘲讽的眼神,那如同施舍般丢下钱的姿态,那“九出十三归”、“三七开”的毒辣条款,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反复扎刺着他仅存的自尊。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被剥光了鳞片、钉在案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试图压下翻涌而上的恶心感。额头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激动和此刻巨大的情绪冲击,再次崩裂,温热的鲜血混合着冰冷的汗水,沿着脸颊滑落,滴在紧攥着钞票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他艰难地抬起头,视线越过散落在地上的几张钞票,看向老歪。
老歪依旧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来自地狱的雕塑。那只浑浊的独眼,此刻正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刚完成交割的货物。嘴角那丝冰冷的嘲讽依旧挂着,仿佛在无声地说:认命吧,虫子。
“钱…给你了。” 老歪的声音沙哑平淡,打破了死寂。“怎么用,是你的事。但记住,一个月。三百九。还有…那七成。” 他顿了顿,独眼扫过陈凡额头的血和狼狈的姿态,补充道:“看你这副鬼样子,也跑不了。西城那边,我会让人先去摸摸底。有消息,会告诉你。” 说完,他不再看陈凡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慢悠悠地踱进了走廊的阴影里,很快消失不见。
“笃…笃…笃…” 的拐杖声渐渐远去,最终被医院走廊的嘈杂彻底吞没。
处置室里,只剩下陈凡一个人,如同被遗弃的垃圾,瘫在冰冷的地上,手里攥着那叠沾着他自己鲜血的、肮脏的“卖身钱”。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被掏空的虚脱感瞬间将他淹没。身体的剧痛(左肩错位的剧痛、额头的锐痛、全身的酸软)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加强烈。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依依…钱有了…依依有救了…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深渊里唯一的光,支撑着他没有彻底昏死过去。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试图撑起身体。左肩传来骨头错位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栽倒。他只能依靠那只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抠着旁边的床腿,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拖着剧痛的身体,朝着门口爬去。
他要去缴费!他要去救依依!
冰冷的、沾着污渍的水泥地面摩擦着他的身体,留下淡淡的血痕。每一次挪动都耗尽他残存的所有力气,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额头的血不断流下,模糊了视线。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爬出去!爬到缴费处!把钱交上!
终于,他爬到了虚掩的门边。用头顶开更大的缝隙。走廊刺眼的灯光让他眯起了眼。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来时看到的收费处窗口,一点一点,继续他的“长征”。
他的出现,立刻引起了走廊里人群的骚动。
“天哪!这人怎么了?”
“好多血!是病人吗?怎么没人管?”
“快叫护士!叫保安!”
“看着像从哪个病房爬出来的…”
惊诧、好奇、嫌恶、怜悯…各种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他身上。陈凡浑然不顾,只是死死攥着那包钱,低着头,用右手和膝盖,在冰冷的地面上,拖着沉重的身体,如同一条濒死的蠕虫,执着地向前挪动。身后,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被血水和汗水浸湿的痕迹。
一个年轻的护士闻声跑来,看到陈凡的样子,吓了一跳:“哎!你怎么出来了?你是哪个病房的?快回去躺着!” 她试图去扶陈凡。
“别…碰我!” 陈凡猛地甩开护士的手,声音嘶哑而急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缴费…我女儿…陈依依…留观病房…缴费!” 他艰难地举起手中那包沾血的报纸包,眼神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收费窗口。
护士被他眼中的疯狂和执拗震慑住了,看着他额头上狰狞的伤口和不断渗出的血,又看看他手中那包可疑的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快步跑到收费窗口,对着里面喊道:“张姐!留观3床陈依依的家属来缴费了!情况特殊!”
收费窗口里那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女收费员探出头,看到地上如同血葫芦般的陈凡和他手中沾血的纸包,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和嫌弃:“缴费?就他这样?钱干净吗?别是什么赃款…”
“钱!在这!三百!给我女儿缴费!” 陈凡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收费员,嘶哑地吼道。他将那包钱用力地、几乎是砸地般推到了窗口下方的平台上。报纸散开,露出里面厚厚一叠沾着血污、油腻腻的钞票。
收费员被他的眼神和动作吓了一跳,看着那叠明显来路不正的钱,又看看陈凡那副不要命的样子,终究没敢再多说什么。她嫌恶地用两根手指捏起那叠钱,沾着唾沫飞快地清点起来,动作麻利,仿佛想尽快打发走这个瘟神。
“三百块整。留观3床陈依依,预缴住院押金三百元。” 收费员飞快地开了张收据,连同找回的零钱(没有零钱,正好三百)一起,像扔垃圾一样从窗口的小平台丢了出来,落在陈凡面前的地上。
陈凡看也没看那收据和零钱,只是死死盯着收费员,嘶哑地问:“够…够了吗?我女儿…脑炎…要住多久?”
“三百?” 收费员嗤笑一声,语气刻薄,“够住几天?检查、用药、床位费…这点钱,杯水车薪!赶紧想办法再凑吧!下一个!”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不再理会陈凡。
杯水车薪…
陈凡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无力感再次袭来。三百块,在老歪口中是“救命钱”,在收费员嘴里却只是“杯水车薪”!那一个月后三百九的债怎么办?依依后续的治疗怎么办?
绝望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但此刻,身体的剧痛和极度的疲惫己经压倒了一切。他看到收费员收了钱,开了单,知道依依至少暂时不会因为没钱而被赶出医院,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
支撑着他的那股疯狂劲头瞬间消散。
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
“噗通!”
陈凡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瘫倒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彻底失去了意识。额头的鲜血还在缓缓流淌,染红了身下散落的收据和几张油腻的钞票。
“哎呀!晕倒了!快!来人啊!” 护士的惊呼声响起。
……
黑暗。粘稠。冰冷。
陈凡的意识沉沦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之海。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坠落感和刺骨的寒冷。身体的剧痛似乎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入灵魂的疲惫和一种被沉重枷锁禁锢的窒息感。
三百块…三百九…七成…依依的脑炎…收费员鄙夷的脸…老歪冰冷的独眼…
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冰冷的声音在黑暗中疯狂闪烁、交织,如同梦魇般撕扯着他沉寂的意识。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持续恶化…核心体温…39.8℃…伤口感染…重度…炎症风暴…触发…】
【…能源…极度匮乏…强制唤醒…失败…尝试…链接…锚点…】
断断续续、极其微弱、如同接触不良的电流声,在意识深渊的最底层,极其艰难地响起。是系统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微弱,更加飘渺!
【…锚点(陈依依)…状态…急性脑炎…治疗介入…生命体征…暂时稳定…风险等级…高…】
【…检测到…宿主…强烈…守护意志…与…锚点…产生…共鸣…】
【…微弱…游离能量…捕获…转化…】
【…能源…补充…0.01%…】
【…启动…最低限度…生理监测…及…应急通讯…】
冰冷的机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但就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陈凡那沉寂的意识,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他仿佛“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更深层的感知。
他“看”到了留观病房里,依依苍白的小脸。她依旧昏睡着,鼻子里插着细细的氧气管,小小的手背上扎着输液的针头,透明的液体一滴滴流入她虚弱的身体。她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睡梦中依旧承受着痛苦。但呼吸,比惊厥时平稳了许多。
【…锚点状态…更新…体温…38.2℃…炎症指标…略有下降…神经系统…监测稳定…】
【…能量…持续…微弱…捕获…】
紧接着,另一个画面强行挤入他的“视野”。
是蒋文静。
她坐在依依病床边的矮凳上,背对着“镜头”(陈凡的感知)。单薄的肩膀垮塌着,头深深埋在臂弯里,抵着依依病床的边缘。瘦削的脊背随着压抑的抽泣而剧烈地起伏着,无声地诉说着巨大的痛苦、无助和绝望。她的一只手,紧紧握着依依没有输液的那只小手,仿佛那是她连接这个世界的唯一绳索。
【…关联人物(蒋文静)…心理状态…极端绝望(95%)…深度自我怀疑(4%)…保护本能(1%)…生理状态…严重透支…轻度脱水…伤口感染风险…中…】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地分析着,不带任何感情。
陈凡的意识在这两个画面间来回切换。依依稍缓的病情带来的微弱慰藉,瞬间被蒋文静那无声崩溃的巨大悲伤所冲散。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更深的愧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那刚刚被系统微弱唤醒的意识。
是他…都是他…把她们害成这样…
就在这时,系统的声音再次极其艰难地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微弱的“波动”,仿佛在消耗着最后一点捕获的能量:
【…新任务…生成…失败…能源不足…】
【…根据…当前…宿主状态…及…锚点需求…发布…最低限度…生存指令…】
【指令一:控制感染…存活…(宿主当前感染指标…危急…)】
【指令二:确保…锚点…持续治疗…(资金缺口…巨大…)】
【指令三:…获取…自由行动力…(左肩脱臼…需复位固定…)】
【…无法提供…物质奖励…】
【…建议…利用…现有资源…及…契约方(老歪)…渠道…谨慎…执行…】
【…能源…即将…耗尽…再次…进入…深度…休眠…】
【…祝…宿主…好运…】
断断续续的提示音戛然而止。那微弱的电流感彻底消失。陈凡意识中“看到”的依依和蒋文静的画面也瞬间破碎,被无边的黑暗重新吞噬。
沉寂。比之前更深的、更彻底的沉寂。
仿佛刚才那微弱的系统提示和画面,只是一场濒死前的幻觉。
……
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汗味。
陈凡的意识如同沉船,艰难地从黑暗的深海中一点点上浮。沉重的眼皮如同灌了铅,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聚焦困难。头顶是熟悉的、布满污渍和裂纹的天花板,角落挂着一张巨大的、油腻发黑的蜘蛛网。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泡悬在中央,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不,不对。
不是家里。
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明亮的吸顶灯。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烈的消毒水味。
他转动了一下干涩的眼球。自己躺在一张狭窄的铁架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白色被子。额头上传来紧绷感,厚厚的纱布包裹着,伤口似乎被重新处理过。左肩被用绷带和一块简陋的夹板固定着,传来阵阵闷痛,但比之前那钻心的错位感好了很多。右手手背上扎着输液的针头,冰凉的液体正缓缓流入血管。
他…被送回病房了?谁给他处理的伤口和肩膀?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老歪的契约、屈辱的爬行、缴费、晕倒…
依依!依依怎么样了?!
他猛地想坐起来,但身体的虚弱和左肩的固定让他只是徒劳地抽搐了一下,牵动伤口,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醒了?” 一个冷淡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陈凡艰难地转过头。
只见一个穿着深蓝色清洁工制服、身材矮胖的大妈,正拿着拖把在拖地。正是之前“暗示”蒋文静去后门的那位。她瞥了陈凡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别乱动。你肩膀骨头又错开了,医生刚给你复位固定好。额头也重新缝了两针。烧得跟火炭似的,再晚点,脑子都要烧坏了。” 她顿了顿,拖把在陈凡床边地上的水渍(可能是他之前留下的血污)上用力蹭了蹭。“你老婆在隔壁看着孩子呢。孩子…唉,遭罪啊。”
是这位清洁工大妈通知的医生?陈凡心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谢…谢谢…” 他嘶哑地开口,喉咙干得冒烟。
“谢啥,碰上了总不能看着你死门口。” 大妈摆摆手,继续拖地。“不过,你欠医院的费用可不少了。昨晚抢救你女儿,加上给你处理伤口、打针退烧消炎…三百块押金早就超了。护士站那边催了几次了,你老婆…唉,看着都快垮了。” 她摇摇头,没再多说,拖着工具离开了病房。
费用…又欠费了…
老歪的三百块,果然只是杯水车薪。依依的治疗是个无底洞。
陈凡的心沉甸甸的。他躺在病床上,看着头顶惨白的灯光,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被药物暂时压制却依旧蠢蠢欲动的疼痛,还有左肩被固定带来的束缚感。
系统的低语…是幻觉吗?
那关于依依病情稍缓的画面…关于蒋文静无声崩溃的画面…还有那冰冷的“生存指令”…
控制感染…确保依依治疗…获取自由行动力…
以及那句冰冷的建议:利用现有资源及契约方(老歪)渠道…谨慎执行…
不是幻觉。
系统在彻底沉寂前,用最后捕获的、源于他对依依守护意志产生的微弱能量,给他指了一条冰冷而现实的路——一条与魔鬼共舞、在枷锁下求生的路。
他缓缓地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消毒水气味灌入肺腑。再次睁开眼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里,屈辱、痛苦、绝望依旧深重,但在那最深处,一点极其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如同星火般的算计和求生欲,正艰难地重新燃起。
他需要好起来。他需要自由。他需要钱。更多的钱。
而这一切,现在都绕不开那个如同毒蛇般盘踞在阴影里的——老歪。
他必须主动去找那条毒蛇。在他定下的规则里,戴着沉重的枷锁,去搏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http://www.i7xsw.com/book/e0x0NC.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i7xsw.com。爱奇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i7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