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龙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般深不见底。他沉默片刻,缓缓俯下身,靠近祖大寿的耳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送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祖帅,朕来了。”
“锦州,守住了。”
“皇太极的龙旗,被朕的铁龙碾碎了。”
“建虏,败了!”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祖大寿那原本如同死水般沉寂的眼皮,在“皇太极龙旗碾碎”、“建虏败了”这几个字传入耳中时,竟极其剧烈地、极其艰难地颤抖了一下!他那枯槁的手指,也极其微弱地、痉挛般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沉睡的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狠狠触动!
“爹!爹您听见了吗?!”祖泽润猛地抬头,惊喜交加地看着父亲这微弱的反应!
吴有性眼中精光爆射!他立刻抓起一支最长的金针,在烛火上灼烧至通红,低喝一声:“按住他!”随即,快如闪电般,将烧红的金针狠狠刺入祖大寿胸口一处青紫色的穴位!
嗤——!
一股带着焦糊味的白烟升起!祖大寿的身体猛地一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弹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嘶吼!随即,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眸,浑浊、布满血丝,充满了濒死的疲惫和茫然。但当他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看清眼前那身玄黑色龙袍、那张年轻而威严的面容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狂喜、悲怆和最终释然的复杂情绪,如同回光返照的火焰,瞬间点燃了他即将熄灭的生命!
“陛……陛下……”祖大寿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他挣扎着想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似乎想行礼。
毛文龙伸手,轻轻按住了他枯槁冰冷的手腕。触手之处,冰凉刺骨,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祖帅,不必多礼。”毛文龙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守住了锦州,守住了辽东门户!你是大明的功臣!朕,来晚了。”
“不……不晚……”祖大寿死死盯着毛文龙,浑浊的眼中涌出大颗大颗浑浊的泪珠,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滚落,“老臣……死……死也瞑目了……”他急促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声,目光艰难地转向跪在身旁、泣不成声的祖泽润,“润……润儿……跪下……叩谢……陛下……天恩……”
祖泽润连忙对着毛文龙重重磕头,额头撞击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祖大寿的目光再次回到毛文龙脸上,充满了无尽的恳求:“老臣……死不足惜……只求……陛下……看……看在……祖家……世代……戍边的……份上……保……保我……祖家……一门……老小……平安……”
“朕答应你。”毛文龙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帝王的金口玉言,“祖家满门忠烈,世代戍边,劳苦功高。朕在此立誓,只要祖家不负大明,大明必不负祖家!祖泽润!”
“末将在!”祖泽润猛地抬头,眼中含泪,却带着决绝。
“朕擢升你为辽东副总兵,暂代锦州防务!整饬城防,收拢溃兵,抚恤伤亡!待辽东平定,另有封赏!”毛文龙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末将……领旨谢恩!”祖泽润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哽咽而坚定。
祖大寿听着这一切,枯槁的脸上,那抹回光返照般的潮红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释然和平静。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合上了沉重的眼皮,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只被毛文龙按着的手腕,最后一丝微弱的力量也彻底消散了。
一代名将,辽东砥柱,在听到锦州保住、皇太极龙旗被碾碎、家族得保的承诺后,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溘然长逝。
“爹——!”祖泽润扑在父亲尚有余温的身体上,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号。
官衙内,一片肃穆的悲戚。毛文龙缓缓首起身,看着祖大寿安详的遗容,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他沉默片刻,沉声道:“厚葬祖帅。以国公之礼。其功绩,勒石记之,传示三军!”
“遵旨!”卢象升、孔有德等人肃然躬身。
毛文龙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出这充满悲痛的官衙。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卷走了那浓重的药味和血腥。他站在台阶上,目光投向城外那片狼藉的战场,以及远处建虏溃败的方向。脸上的沉痛瞬间被一种冰寒彻骨的威严所取代。
“孔有德!”
“末将在!”
“命你率关宁铁骑,会同雷震所部护厂队,清扫战场!收拢我军遗骸,妥善安葬!建虏尸首,曝尸三日!以儆效尤!所有缴获之兵甲、马匹、辎重,即刻清点造册!”
“末将遵命!”
“卢象升!”
“臣在!”
“忠勇营将士浴血苦战,功勋卓著!所有将士,记大功!伤亡者,三倍抚恤!擢升有功将佐!你,总督辽东军务!整编各部,加固锦州、宁远防务!朕要这辽东防线,变成真正的铜墙铁壁!”
“臣领旨!谢陛下隆恩!”卢象升声音铿锵,眼中燃烧着熊熊斗志。
毛文龙的目光最后投向战场边缘,那些在溃败中跪地投降、瑟瑟发抖的蒙古诸部骑兵俘虏,以及被看押着的几个蒙古台吉。他缓步走了过去,脚步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那些俘虏的心尖上。
一名科尔沁部的台吉,脸上沾满血污,皮袍破烂,看着毛文龙走近,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冻土上,声音带着哭腔:“长生天在上!伟大的大明皇帝陛下!奴才……奴才们是被皇太极逼迫的!求陛下开恩!饶奴才们一条狗命!科尔沁部……愿永世为大明藩篱,岁岁朝贡,绝无二心!”
毛文龙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玄黑色的大氅在寒风中拂动,投下浓重的阴影。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冰冷地扫过这名台吉,扫过他身后那些同样匍匐在地、如同待宰羔羊的蒙古贵族。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寒风卷过血染冻土的呜咽。
毛文龙缓缓抬起手,指向远处那面倒塌在血泥中、残破不堪的明黄色龙旗,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刀刮过每一个蒙古人的耳膜,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力量:
“皇太极的龙旗,倒了。”
“朕的铁龙,碾碎的,不仅仅是一面旗。”
“从今日起,辽东,再无建虏立足之地!”
“漠南,是朕的漠南!”
“科尔沁也好,喀尔喀也罢……”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最后落在那名科尔沁台吉身上:
“是选择做朕忠诚的猎犬,替朕看守北疆的草场……”
“还是选择做朕铁龙履带下的枯骨,与那龙旗一同化为齑粉……”
“你们——自己选!”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审判,在这片被血与火洗礼过的土地上回荡。那十辆如同洪荒巨兽般的“镇辽号”,烟囱中喷吐出的最后几缕黑烟,在惨淡的暮色中袅袅消散,却留下了足以碾碎一切反抗意志的钢铁印记。辽东的天,彻底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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