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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惊蛰之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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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武元年的破晓曙光并未驱散帝国肌理深处的寒冰,反而在短暂的光明后,暴露出更多盘根错节、亟待斩断的腐根。新政的犁铧在血火中艰难前行,碾碎的旧秩序发出垂死的哀鸣,试图在新生的肌体上留下更深的溃烂。毛文龙坐镇中枢,一道道旨意如同精准的柳叶刀,切割着帝国最顽固的病灶,然而每一次落刀,都伴随着更剧烈的痉挛与反噬。

辽东,锦州大营。

卢象升站在新筑的点将台上,脚下是肃杀的军阵。寒风卷着未化的雪粒,抽打在忠勇营将士冰冷的铁甲上,也抽打在台下那些刚刚整编入新军序列的原辽东边军脸上。这些老兵油子,眼神中混杂着桀骜、麻木与对新事物的警惕。

“陛下明旨!”卢象升的声音穿透寒风,“为酬将士卫国戍边之功,激励忠勇,特行《军功授田令》!凡斩首一级、俘获战马三匹、或立下同等军功者,皆可于辽东新复之地,授田二十亩!此田永为世业,免赋十年!子孙可继!伤退、阵亡者,加倍抚恤,所授田亩由其家眷承继!”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忠勇营将士多是流民、矿徒、边地良家子出身,闻此重赏,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二十亩地,免赋十年!这是足以安身立命、传诸子孙的基业!军功,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土地!

然而,原辽东边军,尤其是那些世袭军户、卫所军官,脸色却变得异常难看。他们习惯了世袭的军田(虽多被侵占),习惯了克扣军饷,习惯了役使士卒如奴仆。这《军功授田令》,等于彻底砸碎了他们世代相传的饭碗和特权!功劳不再由出身决定,而取决于战场上的搏杀!那些泥腿子、丘八,竟也能和他们这些“将门之后”一样,拥有自己的土地?

“督师!”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正是原大同总兵、现为新军副将的王朴。他仗着资历老,又是旧边军体系的代表,率先发难,“此法恐有不妥!军功授田,闻所未闻!岂不乱了上下尊卑?将士们得了田,心思都放在自家田亩上,谁还肯安心打仗?况辽东新复之地,皆属官田,岂能私授?此乃动摇国本!”

卢象升目光如电,扫向王朴:“王副将!陛下圣旨煌煌,岂容置疑?军功授田,正是要打破陈规陋习,让真正为国流血者,得享其成!心思放在田亩上?有了恒产,才有恒心!他们守护的,就是自己的家园!至于官田…” 他冷笑一声,“陛下有旨,凡新复之地,皆按《军功授田令》与《均田令》并行!为国开疆拓土者,理当享有其土!此乃天经地义!”

“末将不服!”王朴梗着脖子,他身后一些旧军官也纷纷鼓噪,“如此厚此薄彼,寒了老兄弟们的心!这仗还怎么打?”

卢象升勃然变色,手按剑柄:“王朴!尔敢违抗圣旨,煽动军心?来人!拿下!”

“谁敢!”王朴猛地拔出腰刀!他身边的数十名亲兵家丁也瞬间拔刀相向!这些家丁多是其豢养多年的死士,只听他一人号令!

点将台下,气氛瞬间凝固!忠勇营将士与新编边军泾渭分明,刀枪出鞘,怒目相向!一场血腥的内讧,眼看就要在锦州城下爆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圣旨到——!辽东督师卢象升接旨——!”

一队风尘仆仆的锦衣卫缇骑,高举明黄卷轴,如旋风般冲入校场!为首者,正是骆养性麾下悍将,千户许显纯!

“陛下口谕!”许显纯勒马立于点将台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剑拔弩张的双方,声音带着森然寒意,“辽东军务,关乎国本!凡有抗旨不遵、煽动哗变、图谋不轨者,无论品级勋阶,立斩无赦!着卢象升、许显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王朴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握刀的手微微颤抖。许显纯的凶名,他岂能不知?那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锦衣卫屠夫!

卢象升心中大定,厉声道:“王朴!还不放下兵刃?!”

王朴看着许显纯身后那些眼神冰冷的缇骑,又看着周围忠勇营将士虎视眈眈的目光,再瞥见自己身后那些家丁眼中流露出的恐惧,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当啷一声,腰刀坠地。

“末将…知罪!”他颓然跪倒。

一场迫在眉睫的兵变,被圣旨的雷霆之威和锦衣卫的凶名强行压了下去。王朴被剥夺军职,锁拿入京待审。其亲信家丁被分散编入各营。卢象升趁机宣布,第一批军功授田名单将在十日内公布,地点就在新筑的义州堡附近!

消息如同野火般传遍军营。那些在之前的巡逻、小规模冲突中斩获首级或战马的士兵,尤其是忠勇营的士卒,兴奋得彻夜难眠。原边军士卒中,许多底层士兵的眼神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军功授田,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空话,而是实实在在、触手可及的希望!一股渴望建功立业、获取土地的热流,开始在冰封的军营底层悄然涌动。辽东的军制裂变,在鲜血与恐惧的阵痛后,终于艰难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西南,黔东南,深山矿场。

巨大的矿坑如同大地的疮疤,暴露在阴沉的天空下。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汗臭味和隐隐的血腥味。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矿工们,如同蝼蚁般在陡峭的矿壁上蠕动。他们中有被俘的土司叛兵,有从各地招募的流民,更有被官府强征来的山民。沉重的朱砂矿石被装入背篓,压弯了他们的脊梁,一步一滑地沿着湿滑的矿道向上攀爬。

“快!快!磨蹭什么!”监工的皮鞭带着破空声,狠狠抽在一个脚步踉跄的老矿工背上,顿时皮开肉绽。“今天不挖够十筐,别想吃饭!”

“大人…这洞…洞里有毒气…透不过气…”老矿工咳喘着,脸色青紫。

“毒气?放屁!那是朱砂的宝气!吸多了长生不老!”监工狞笑着又是一鞭,“快滚下去干活!再啰嗦,扔你进废矿洞!”

矿坑深处,通风极差。长年累月的开采,加上工政院官员为了追求产量而命令深挖,使得矿洞内积聚了大量有毒的汞蒸气(水银)和粉尘。矿工们没有任何防护,在浑浊污浊的空气中劳作,咳嗽、头晕、皮肤溃烂是常态,不时有人突然倒下,口吐白沫,抽搐而死。

绝望如同这深重的汞毒,侵蚀着每一个矿工的灵魂。终于,在一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午后,当一名矿工因汞中毒剧烈抽搐,被监工斥为“装死”而活活鞭挞致死后,积压的怒火如同地底的岩浆,轰然爆发!

“跟他们拼了!横竖都是死!”一个被强征来的苗族汉子,赤红着双眼,抡起沉重的矿镐,狠狠砸在监工头上!血浆迸溅!

“杀狗官!砸了这吃人的矿!”矿工们的怒吼如同山崩,瞬间席卷了整个矿场!愤怒的矿工们用矿镐、撬棍、石头,疯狂攻击着监工和负责管理的工政院小吏!猝不及防之下,十几名监工和小吏被当场打死,尸体被愤怒的人群踩踏成泥!

暴动迅速蔓延!矿工们夺取了简陋的武器,点燃了工棚和仓库,并凭借对地形的熟悉,退守到矿洞深处和附近易守难攻的山寨废墟中,准备负隅顽抗!他们推举了几个悍勇的头领,打出“诛狗官,求活路”的旗号!整个朱砂矿场,陷入了彻底的瘫痪和血腥的混乱!

消息如同沾着矿工血泪的羽箭,射向正在贵阳坐镇、筹划改土归流后续事宜的孙传庭案头。这位新任总督看着塘报上“矿工暴动,杀官据矿”的字样,脸色铁青。朱砂矿是陛下钦点的财源,更是工政院急需的战略物资!此矿一停,影响深远!

“好一个‘诛狗官’!”孙传庭眼中寒光闪烁,“传令!调白杆兵两千!湖广精兵一千!携带虎蹲炮、火油、石灰粉(用于驱散洞内毒气)!立刻封锁矿场所有出口!工政院的人呢?立刻给本督查!矿场毒气之事是否属实?监工有无虐毙矿工?若有,涉事人等,无论官职大小,一律锁拿,就地正法,以平民愤!但占据矿场、杀伤官兵、图谋不轨之暴徒,绝不可恕!给本督围死了!断其粮水!待其疲敝,强攻剿灭!此矿,必须尽快复工!”

几乎与黔矿暴动同时,帝国最富庶的心脏——江南,也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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