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城西,“张氏粮行”那扇不起眼的小门洞,此刻成了地狱的入口。
门洞内并非想象中的阴暗逼仄,而是一条斜向下、通往地下的宽阔甬道。墙壁上插着稀疏的火把,跳动的火焰将粗糙的石壁映照得如同染血的兽皮。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新粮的干燥尘土味、陈米霉变的酸腐气、油脂的腻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却深入骨髓的血腥气。
孙传庭一马当先,踏入了这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粮窖。他身后,是数十名同样杀气腾腾、眼中燃烧着愤怒火焰的亲兵。他们手中的腰刀己然出鞘,冰冷的刀锋在火光下反射着幽寒的光芒。
眼前的景象,让这些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悍卒,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巨大的地下空间,仿佛掏空了半座城墙的地基!一排排巨大的、用厚重原木箍成的粮囤,如同沉默的巨兽,密密麻麻地矗立着,几乎望不到尽头!粮囤里堆满了金黄的粟米、的麦粒!空气中弥漫的粮食气息是如此浓烈,以至于让人产生一种虚幻的饱腹感。而在粮窖最深处,甚至还有几个巨大的油缸,里面是凝固的、散发着腻人香气的上好猪油!
与这堆积如山的粮食形成刺眼对比的,是粮窖中央那片空地。地上铺着厚厚的、沾染着暗红色污渍的稻草。几口巨大的、沾满油垢的铁锅架在临时垒砌的灶台上,锅底还残留着灰烬。空地角落,散乱地丢弃着一些破碎的、带着啃噬痕迹的细小骨骼,以及……几件染血的、明显属于孩童的破烂衣物!
火光跳跃,映照着孙传庭那张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他胸口的旧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窒息!城外是易子而食的人间地狱!城内,就在这城墙根下,就在这象征“救命”的粮行地窖里,却堆积着足以养活全城数月的粮食!而这些人……这些人竟然在用孩子的血肉……熬油?!
“呕……”一名年轻亲兵再也忍不住,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其他人也是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什么人?!胆敢擅闯……”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带着色厉内荏的惊恐。正是之前城门口那个抽打饥民的管事,他带着七八个手持棍棒、同样脸色煞白的家丁,从粮囤阴影里冲了出来。当看清来人是浑身浴血、杀气冲天的孙传庭和他身后如狼似虎的亲兵时,那管事的叫嚣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脸上的肥肉剧烈地颤抖起来。
“孙……孙督师……”管事的声音带着哭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您……您这是……”
孙传庭没有看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刮骨的钢刀,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粮囤,扫过那些沾满罪恶的铁锅,最后落在那管事身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清晰地传遍整个地窖:
“本督奉旨,总督陕西军务,剿寇安民。”
“榆林城粮绝,军民待毙,人相食。”
“本督,来‘请’粮。”
“请……请粮?”管事身体筛糠般抖动,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督师明鉴!粮行……粮行小本经营,存粮也不多了……而且,这粮价……都是按市价……”
“按市价?”孙传庭嘴角勾起一丝极冷、极残酷的弧度,“一斗霉米,十两白银?掺杂沙土麸糠?”
他的目光转向角落那些染血的衣物和碎骨,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猛兽的咆哮,带着滔天的杀意:
“那这些呢?!这些孩子的骨头和血!你们又卖了多少银子?!啊?!”
吼声如同惊雷,在地窖中炸响!管事和那些家丁瞬间在地,面无人色!
“本督再问一次,”孙传庭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一字一顿,“粮,在哪里?”
“在……在……都在这里……”管事吓得魂飞魄散,指着那些粮囤和油缸,语无伦次,“都……都在……”
“很好。”孙传庭缓缓点头,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他猛地一挥手!
“拿下!”
如狼似虎的亲兵一拥而上,将管事和那七八个家丁如同拖死狗般按倒在地,冰冷的镣铐瞬间锁住了他们的手脚!
“孙传庭!你敢!”一个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从粮窖深处传来。只见一个穿着锦缎长袍、留着山羊胡、约莫五十多岁的中年胖子,在几个心腹家丁的护卫下,急匆匆地冲了出来。正是粮行的东家,榆林豪商张秉忠!他脸上带着惊怒和难以置信,指着孙传庭:“我乃有功名在身的监生!榆林张家世代清白!你敢无凭无据,擅闯民宅,锁拿良民?!我要上告!我要……”
“上告?”孙传庭冷冷地打断他,嘴角的弧度更加残酷,“张秉忠,本督问你,这粮窖之粮,可曾缴纳朝廷正税?可曾按《均田令》登记造册?可曾按朝廷谕旨,平价售与军民?”
他猛地一指角落那些罪恶的铁锅和碎骨:“这些孩童的血肉,又是哪里来的?!你张家世代清白?清白的骨头上,沾的是人油吗?!”
张秉忠被孙传庭连珠炮般的质问和那毫不掩饰的杀意震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你……你血口喷人!这些……这些都是流民饿死的孩子!我们……我们只是……”
“只是废物利用?熬油,掺在粮里,再高价卖给那些快要饿死的父母?”孙传庭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斩铁,“张秉忠!你张家囤积居奇,抗拒国法,以人肉为食,以人油牟利!罪恶滔天,罄竹难书!按《大明律》,按陛下《新订刑统》,该当何罪?!”
“我……我……”张秉忠被彻底撕下了伪善的面具,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猛地看向孙传庭身后一个一首沉默的文官,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李通判!李大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您是府衙通判!孙传庭他……他这是栽赃陷害!滥杀无辜啊!”
那位被点名的李通判,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缩去,眼神躲闪。
孙传庭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李通判:“李大人?原来你也在。很好。”他不再理会张秉忠,对着亲兵厉声道:“搜!给本督掘地三尺!所有账簿、契据、往来书信,一张纸片都不能放过!本督倒要看看,这榆林城的天,到底黑到了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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