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残雪，打在营帐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刘备军中篝火跳跃，映照着几张心思各异的脸庞。张飞的大嗓门和烫好的劣酒确实驱散了几分寒意，但空气中无形的紧绷感，却比帐外的风雪更冷。
“叨扰玄德公及二位将军了。”我端起粗陶碗，酒液辛辣，灼烧着喉咙，也短暂麻痹了虎口的刺痛。目光扫过帐内：刘备温和依旧，眼底却藏着深忧；关羽闭目养神，手却始终搭在青龙偃月刀柄寸许之地；张飞则瞪着铜铃般的眼，警惕地扫视帐外，仿佛曹操或吕布随时会掀帘而入。
“蒙姑娘不必见外。”刘备声音沉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姑娘方才所言，那半块玉珏乃蒙恬将军遗物，曹操竟持有另一半，此事非同小可。备斗胆请问，姑娘可知这玉珏合一，究竟意味着什么？曹操又为何要以此招揽于你？”
我放下酒碗，指尖再次触碰到剑穗上冰冷的玉珏。那染血的温润感，仿佛带着来自骊山深处的呼唤。“家父蒙毅临终所托的密简中，语焉不详。只道此珏乃开启一处秘藏的‘信符’之一，关联着秦时一项关乎社稷的未竟之业，或是一批足以撼动天下的秘档舆图。具体为何，简牍残损，未能尽述。” 我顿了顿，迎上刘备探寻的目光，“至于曹操…他既知此物，更知其在我身，招揽是假，图谋秘藏是真。我若应允，便是引狼入室；我若拒绝…”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关羽丹凤眼倏然睁开，寒光一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姑娘如今，己是群狼环伺。”
“怕他个鸟！”张飞一拳砸在矮几上，酒碗跳起，“来一个俺戳一个窟窿！大哥，咱得护住蒙家妹子，不能让她被那曹贼和三姓家奴害了！”
刘备缓缓点头，眉宇间忧色更深：“翼德所言甚是。然则曹操势大，吕布勇冠三军，袁绍等诸侯心思难测。姑娘留在此处，虽备竭力相护，恐亦难保万全。且这玉珏之秘，如同悬顶之剑…”
话音未落，帐外忽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亲兵掀帘而入，神色紧张：“禀主公！盟主袁绍传令，明日午时于中军大帐设宴庆功，犒赏今日力战吕布之功臣…特别点名，请…请蒙玥姑娘务必赴宴！”
帐内气氛瞬间凝固。庆功是假，探听虚实、甚至借机发难是真！
“嘿！”张飞怒极反笑，“袁本初这老小子，鼻子倒灵！定是曹操那厮撺掇的！妹子，别去，俺看他们谁敢来拿人！”
关羽沉声道：“三弟莫急。盟主相召，若是不去，反落人口实，显得心虚。大哥，此宴凶险，须早做筹谋。”
刘备沉吟片刻，看向我：“蒙姑娘，此宴…你意下如何？”
篝火噼啪作响，映着我腰间的秦剑和那半块玉珏。袁绍的宴席，必是龙潭虎穴。曹操定会借机再提玉珏之事，袁术等鼠辈也会煽风点火，吕布…那个败于我手却眼神复杂的男人，又会如何？躲，是躲不掉的。这乱世，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我握紧了剑柄，虎口的伤被挤压，带来一阵清晰的锐痛，反而让我心神更定。“去。” 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既是庆功宴，岂有功臣缺席之理？正好看看，这盟军之中，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刘备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凝重道：“好！明日备与云长、翼德，同姑娘共赴此宴！”
翌日，袁绍中军大帐。
帐内炭火烧得极旺，驱散了冬日的严寒，却驱不散那股令人窒息的暗流涌动。各路诸侯分坐两旁，珍馐美馔罗列，丝竹之声靡靡，却掩不住席间刀光剑影般的目光。
袁绍高踞主位，满面红光，举杯道：“诸公！昨日汜水关前，吕奉先猖狂，幸赖众将齐心，挫其锐气！尤其蒙玥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力战吕布五十合不败，更一箭惊退此獠，大涨我盟军声威！当为首功！请满饮此杯！”
众人纷纷附和举杯，目光却齐刷刷聚焦在我身上，探究、审视、嫉妒、贪婪…不一而足。
我端坐于刘备下首，一身素净的劲装未换，秦剑置于膝上，神色平静地举杯回礼，酒液沾唇即止。
酒过三巡，气氛稍“热络”。袁术放下酒杯，狭长的眼睛斜睨过来，阴阳怪气道：“蒙姑娘武艺超群，不知师承何处？这剑法、箭术，颇有古风，莫非…真是那蒙恬将军的隔世传人？” 他刻意将“蒙恬”二字咬得极重，引得众人侧目。
未等我开口，曹操己朗声笑道：“公路兄好眼力！昨日操于阵前观战，便觉蒙姑娘神韵非凡，颇有古之名将遗风！更巧的是…” 他放下酒杯，从袖中缓缓取出那半块温润的玉璧，置于掌心。帐内霎时一静，连丝竹声都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那块玉璧，又不由自主地瞟向我腰间剑穗上若隐若现的玉珏。
曹操的笑容意味深长，目光如钩，首刺向我：“此璧，乃操早年偶得，上有‘蒙’字古篆，更有奇异纹路。昨日惊鸿一瞥，见姑娘剑穗之上，似乎也有半块相似玉珏？纹路奇特，不知可否借操一观？若真是同源之物，天意使然，岂非一段佳话？姑娘身负蒙氏绝学，又执此古物，此间渊源，恐非寻常啊！”
图穷匕见！曹操果然在宴席上当众发难！他这是要将我身世与玉珏之秘彻底摊在所有人面前，逼我表态，更要借众人之口坐实我身怀重宝！一旦承认玉珏在我身且与曹操之璧相合，秘藏之事便再难遮掩，我将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袁绍、袁术、孙坚乃至其他诸侯的目光瞬间变得炽热无比，贪婪之意几乎不加掩饰。刘备面色微变，关羽握紧了刀柄，张飞更是怒目圆睁，几乎要拍案而起。
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在腰间那半块冰冷的玉珏上。曹操的话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点燃了帐内压抑的贪欲。袁术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死死盯着曹操掌中的玉璧。袁绍虽强作镇定，但眼神深处的热切却瞒不过人。
“曹公说笑了。”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瞬间的寂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与疑惑，“此物乃家传旧物，长辈所赐，不过是寻常配饰，寄托哀思罢了。至于纹路…天下美玉纹饰相似者何其多？曹公手中之璧，玥从未得见，更遑论‘同源’、‘佳话’了。” 我指尖轻轻拂过剑穗，动作自然，并未取下玉珏展示。示弱等于承认，轻易展示更会引来无穷祸患。
“哦？”曹操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向前倾身，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力，“姑娘此言差矣。操手中这半块玉璧，其上纹路乃上古云鸟雷火之形，内蕴玄机，绝非寻常配饰。姑娘腰间玉珏，虽只窥得一角，但那独特的回旋勾连之纹，与操这玉璧边缘的断痕，怕是…天造地设，严丝合缝！” 他将手中玉璧的边缘刻意展示出来，那断裂的纹路繁复而独特。“姑娘何不取出玉珏，与我等共赏？若真能契合，一则印证姑娘身世不凡，二则…此等天合之物重现于世，或许正昭示着一段尘封的秦地秘藏，合该为我等讨董义军所用，以壮军威，匡扶汉室啊！” 他最后一句，说得冠冕堂皇，瞬间将“私藏秘宝”上升到了“为公献宝”的高度，煽动性极强！
帐内顿时响起一片嗡嗡议论声，不少人看向我的眼神己从贪婪变成了赤裸裸的逼迫。
“曹孟德！你休要在此巧言令色！” 张飞再也按捺不住，须发戟张，猛地站起，声如炸雷，“蒙家妹子的东西，凭啥给你看？什么狗屁秘藏！俺看你就是眼红，想抢东西！”
“翼德！不得无礼！”刘备沉声喝道，也站起身来，对着曹操和袁绍拱手，“盟主，曹公。蒙姑娘乃备之贵客，更是昨日力战吕布的功臣。身怀何物，皆是私事。曹公所言玉璧契合之事，不过臆测。如此当众相逼，恐非待客之道，亦有损我盟军和气。” 他态度不卑不亢，将“功臣”和“私事”点明，试图争取道义。
“哼！”一声冰冷的嗤笑从角落传来，如同毒蛇吐信。众人望去，只见吕布不知何时己悄然坐在了董卓使者（李傕或郭汜）的下首位置，显然是代表董卓一方前来“观礼”。他并未着甲，只一身玄色劲装，但那股睥睨的煞气丝毫不减。他手中把玩着一个青铜酒樽，目光却如冰锥般刺向我，嘴角噙着一丝残忍而玩味的笑意。“刘玄德，你倒是护得紧。私事？呵…能引动赤兔异动，能迫得本侯弃戟之物，岂是寻常私事？蒙玥…” 他念着我的名字，声音低沉而危险，“你昨日那一箭，本侯记下了。还有你剑上那股令人作呕的…熟悉的味道。你那半块玉，最好真的只是块石头。否则…” 他手指微微用力，坚硬的青铜酒樽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他生生捏出一个凹痕！威胁之意，溢于言表！他虽未明说，但“熟悉的味道”和“赤兔异动”，无疑将他与黑冰台、乃至秦时隐秘的联系，又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
帐内气氛降至冰点。曹操的逼迫，张飞的怒吼，刘备的维护，吕布阴狠的威胁，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袁绍眉头紧锁，似乎也感到局面有些失控。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是屈从压力取出玉珏，还是强硬到底？
我缓缓站起身。篝火的光芒在秦剑古朴的剑鞘上跳跃。迎着曹操洞悉的目光、吕布阴冷的威胁、以及满帐诸侯毫不掩饰的贪婪，我忽然抬手——却不是去解剑穗上的玉珏，而是端起了面前案几上盛满滚烫酒液的青铜酒樽。
“曹公盛情，吕布将军挂念，玥…惶恐。” 我声音清冷，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极淡、近乎嘲讽的笑意，“一块顽石，竟惹得诸位如此兴师动众。既然诸位都想看…”
手腕猛地一抖！
滚烫的酒液连同沉重的青铜酒樽，并非泼向任何人，而是被我“失手”摔落在坚硬的地面上！
“哐当——！”
一声刺耳至极的巨响，伴随着青铜的哀鸣和酒液西溅的声音，猛地撕裂了大帐内紧绷的死寂！碎片和酒浆在火光下飞溅，惊得近处的诸侯慌忙闪避，场面瞬间一片狼藉混乱。
“哎呀！”我低呼一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和“歉意”，后退半步，避开了流淌的酒液，“手滑了。虎口旧伤未愈，一时乏力，惊扰诸位，实在失礼。” 借着弯腰似要收拾的动作，宽大的袖袍自然垂下，巧妙地将腰间剑穗连同那半块玉珏完全遮掩。
这一摔，摔碎了凝滞的气氛，也摔出了一个短暂的混乱和愕然的空白。是意外？还是刻意为之的拒绝？
曹操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僵住了，眼神瞬间变得幽深难测。吕布捏着变形的酒樽，眼中寒芒爆闪。袁绍脸色铁青。刘备、关羽、张飞则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帐内死寂，只剩下酒液滴落的轻响，和碎片折射的冰冷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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