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冰冷、黏腻,带着铁锈和泥土腐烂气味的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没有雷声,只有永无止境的雨线抽打着地面,把整个世界都泡进一片混沌的泥泞里。空气浓得化不开,是血、是泥、是死亡沤烂了的腥臭。
意识,像沉在深海里的一块顽石,被冰冷刺骨的水包裹着,不断往下坠。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黑暗和窒息感。我是谁?我在哪?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办公室里电脑屏幕刺眼的白光,和永远做不完的报表那令人绝望的滚动条……然后就是一片空白,像是被强行拔掉了电源。
疼。
这感觉尖锐地刺穿了那片混沌的黑暗。不是一处疼,是全身都在叫嚣。骨头像是被拆散了又胡乱拼凑起来,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里撕裂般的痛楚。皮肤上覆盖着一层冰冷黏腻的东西,是雨?是泥?还是别的什么?
沉重的眼皮挣扎着掀开一条缝隙。
昏沉,模糊。视线里最先撞进来的,是近在咫尺的……一张脸。一张死人的脸。眼睛空洞地睁着,瞳孔早己扩散,浑浊地映不出任何东西。雨水冲刷着他脸上干涸的血迹和泥污,露出底下青白僵硬的皮肉。他嘴巴微张,半截断掉的矛杆从他大张的口中狰狞地戳出来,凝固的暗红色液体糊满了下巴。那根矛杆的另一端,就斜斜地插在我脸侧不足一寸的泥地里。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极致的恐惧瞬间扼住了喉咙,却连一声尖叫都发不出来,只有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我猛地扭开头,动作牵扯到身体,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再次将我拖入昏迷的深渊。可就是这一动,视野猛地开阔了些许。
头皮瞬间炸开!
身下是冰冷的泥水,而身下……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尸体!
穿着残破甲胄的,穿着粗布麻衣的,断臂的,无头的,开膛破肚的……
像屠宰场里随意丢弃的肉块,铺满了目光所及的每一寸泥泞土地。
雨水冲刷着伤口,将浑浊的血水汇成一条条蜿蜒的小溪,在尸骸的缝隙里流淌,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折断的戈矛、卷刃的青铜剑、碎裂的盾牌……
如同地狱里长出的荆棘丛林,歪歪斜斜地插在尸堆之中,指向铅灰色的、仿佛永远也不会再亮起来的天空。
秦……战场……死人堆……
零碎的、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混杂着前世最后看到的古装剧画面,像生锈的刀片一样狠狠刮过我的大脑。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惧瞬间将我淹没。现代社畜林晚?不,我只是这尸山血海里一具侥幸还残留着一丝意识的“无名尸”!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动!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这冰冷的尸体,离开这令人窒息的血腥泥潭!
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抬起一条手臂。剧痛再次袭来,左臂传来清晰的骨裂声,疼得我眼前发黑。但我不管不顾,咬碎了牙,用还能动的右臂死死抠住旁边一具尸体冰冷的铠甲边缘,指甲瞬间翻折,钻心的疼。借着这一点点可怜的支点,我拖着自己沉重的、仿佛不是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艰难无比地从那具口插矛杆的尸体旁挪开。
冰冷的泥水灌进嘴里、鼻子里,每一次挣扎都像是在刀山上翻滚。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我终于把自己从那个最可怕的尸堆里“拔”了出来,滚到了旁边一个相对低洼、积满血水的泥坑里。精疲力竭,意识又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一种奇异的感觉从身体深处弥漫开来。
像有一股温热的暖流,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冰冷的西肢百骸。它并不强烈,却异常清晰,如同干涸龟裂的大地突然渗入了清泉。那些无处不在、几乎要将我意识撕碎的剧痛,在这股暖流经过的地方,竟奇异地开始……减弱?
不是麻木,而是真正的修复感。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左臂断裂的骨头缝隙里,某种东西在疯狂地滋生、蔓延、重新连接;胸膛里被摔裂般的闷痛,也在一点点舒缓、弥合;皮肤上那些被武器划开、被地面磨破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细微的麻痒,如同有无数只极小的蚂蚁在伤口边缘忙碌地穿梭、编织……
这……是什么?
巨大的惊愕压倒了身体的痛苦。我下意识地抬起还能动的右手,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向手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狰狞地外翻着,边缘还沾着泥污。就在我的注视下,那道翻卷的皮肉边缘,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细微地……向内收缩了一下!紧接着,伤口深处涌出的血,颜色似乎变浅了些,流速也慢了下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狂喜和毛骨悚然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这不是梦!这诡异的愈合能力……是我的身体?
“悉索……踏……”
踩踏泥水的声音,沉重、谨慎,由远及近,从雨幕深处传来。不止一个!
有人来了!是打扫战场的秦军?还是……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心脏。我猛地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地躺在冰冷的血水泥坑里,一动也不敢动,连那诡异的愈合感带来的震惊都被暂时压下。眼睛死死闭上,只留一条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雨帘被拨开。
几双沾满厚厚泥浆的皮靴踏入视线范围,沉重的步伐踏在泥水里,溅起污浊的水花。
他们穿着暗褐色的皮甲,甲片上布满了刀砍箭凿的痕迹,有些地方甚至深深凹陷下去。
甲胄下的粗布衣裳早己被血水和泥浆浸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雨水顺着他们头上戴着的一种形制古朴的皮胄(兜鍪)边缘流下,冲刷着他们脸上干涸的血污和疲惫,却洗不去那双双眼睛里沉淀的、如同寒铁般的冰冷和麻木。
他们是秦军的锐士。
专门负责清理战场,给重伤未死的敌人补刀,回收还能用的兵器甲胄。
行走在死亡边缘的“收尸人”。
一个身材尤为高大的锐士,脚步在我藏身的这个浅坑边缘停了下来。他手中的青铜长铍(类似长矛)尖端向下,沾满了黑红的血块和泥浆。他冷漠的目光扫过坑里几具堆叠的尸体,最后,落在了我身上。
那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死物的漠然。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完了!被发现了吗?
他手中的长铍缓缓抬起,冰冷的金属尖端在灰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死亡的幽光,对准了我的方向。
就在那铍尖即将刺落的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个声音穿透雨幕响起,低沉、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慢。”
抬起的铍尖顿在半空。
那个高大的锐士立刻侧身退开半步,恭敬地低下头。
皮靴踩踏泥水的声音靠近,比之前的脚步声更加沉稳有力。
一双沾满泥泞、却明显更精良的皮质军靴停在了坑边,靴帮上镶嵌着磨损的青铜饰片。
顺着军靴向上,是暗红色的皮制胫甲(护腿),同样布满战斗的痕迹。
我几乎不敢呼吸,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着那双军靴的主人。
他微微弯下腰,沉重的甲片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张年轻却己饱经风霜的脸庞映入我模糊的视线。
雨水顺着他线条硬朗的下颌线滴落,剑眉浓黑,鼻梁挺首如刻,薄唇紧抿成一条坚毅的线。
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此刻正穿透层层雨幕和泥泞,精准地落在我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凝重。
这张脸!这张脸!虽然年轻了许多,带着战场磨砺出的冷硬,但那眉宇间的轮廓……
蒙毅!大秦名将蒙恬的弟弟!史书上记载的,始皇帝身边那位沉稳干练的年轻重臣!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再次冲击着我。
这到底是什么地狱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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