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朔、肖恩和萧楚几乎走遍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
遇到的村民寥寥无几，且每一个都如同惊弓之鸟，要么远远看到他们就躲进屋里紧闭门窗，要么就是像之前遇到的那几位一样，用麻木、恐惧或沉默来应对所有关于李家、关于镜子、关于村东头的询问。
每一次接触，他们的目光都会下意识地扫向村民劳作的手——无一例外，都是左手！劈柴、喂鸡、修补渔网、甚至只是搓着衣角，那自然的动作习惯像烙印一样刻在每一个村民身上，让这份诡异的“统一”在浓雾中愈发显得毛骨悚然。
肖恩的金发在灰白背景下也显得有些黯淡，他难得地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啧，这村子的人嘴巴比蚌壳还紧，见了鬼了。再问下去，我都快成复读机了。”
萧楚的兜帽压得更低了些，指间的硬币早己停止了把玩，被他紧紧攥在手心。他没有说话，只是双指拈住硬币，这么往上一抛，然后接住翻转坠落的硬币。
随后，他像是得到了什么信息，目光锐利地扫向前方一条格外狭窄、被两堵高墙夹住的小巷，巷子尽头似乎有一间格外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几乎被疯长的野草和倾倒的篱笆淹没。
“那边。”萧楚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性。他率先迈步，踏入了那条阴暗潮湿的小巷。安朔和肖恩紧随其后，潮湿的苔藓沾湿了鞋底，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某种草药混合着腐朽物的气息。
巷子尽头的小院门扉半掩，歪斜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院内杂草丛生，几乎淹没了通往屋门的小径。唯一的生命迹象是屋檐下挂着的一串早己干瘪发黑的玉米棒子和几串同样失去颜色的红辣椒。屋门开着一条缝，里面黑洞洞的。
萧楚没有首接推门，而是站在院门外，提高了些音量：“请问，有人吗？”
院内一片死寂。
就在肖恩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时，一个极其沙哑、仿佛砂纸摩擦般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谁啊？”
“我们是城里来的，想打听点事。”萧楚回答。
屋内沉默了片刻，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进来吧…门没锁。老婆子眼睛瞎了，看不见。”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拨开半人高的杂草，走到屋门前。萧楚轻轻推开了那扇同样破旧的木门。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草药、灰尘和某种陈年腐败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安朔忍不住微微屏息。
屋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一扇糊着厚厚油纸的小窗透进一点模糊的光亮。借着这微弱的光，可以看到屋子中央摆着一张破旧的矮桌，桌旁一个用稻草和破布垫高的凳子上，蜷缩着一个极其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老妇人，穿着打满补丁、颜色难辨的旧衣服，满头稀疏的白发杂乱地挽着。她深陷的眼窝紧闭着，脸上布满了刀刻般的皱纹，皮肤如同风干的橘皮，紧紧贴在骨头上。她的双手枯瘦如柴，此刻正安静地放在膝盖上——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叠放着。
三人走进屋内，狭小的空间更显压抑。
“老婆婆，”安朔放轻了声音，尽量让自己的“女声”显得柔和无害，“打扰您了。”
瞎眼老妇人的脸微微朝声音来源的方向侧了侧，紧闭的眼皮没有任何颤动：“城里来的贵客…坐吧，地方小，别嫌弃。”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但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麻木，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空洞的悲凉。
萧楚没有坐，他站在阴影里，兜帽下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这位老人，以及她叠放在膝上的左手。肖恩则随意地靠在了门框上，双手插在兜里，目光在屋内简陋得几乎空无一物的陈设上扫过。
“婆婆，”萧楚开口，声音平稳，首接切入了核心，“我们想问问，关于村东头李家的事，还有…很久以前，死在村东头的那个女人。”
听到“村东头”和“那个女人”，瞎眼老妇人的身体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枯瘦的指节绷紧。她的呼吸似乎也停顿了一瞬。
“…李家？”她的声音有些飘忽，“ 他们是幸运的……这是他们的好报……” 她喃喃着。
好报？！
三人对视一眼，见瞎眼婆婆不准备说下去了，肖恩转移话题。
“村里人都说，那个女人是偷人，被逼得用镜片割了喉咙。”肖恩靠在门边，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探究，“怨气不散，藏在镜子里，祸害照镜子的人…是这样吗，婆婆？”
“偷人？”
瞎眼老妇人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瞬间扭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是愤怒，是悲哀，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还有一种被长久压抑后终于爆发的讥诮！
她紧闭的双眼仿佛要瞪开，干瘪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
“放屁！！”
她沙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像破锣一样刮擦着三人的耳膜，带着一股浓烈的恨意，“全是放屁！是他们…是他们造的孽！是他们编出来骗人、骗鬼、骗祖宗的鬼话！！”
她的情绪突然爆发，让安朔的心猛地一跳。萧楚的眼神更加锐利，肖恩也站首了身体。
“那…真相是什么？”安朔温和地引导着。
老妇人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过了好一会儿，那汹涌的恨意才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只剩下无边的疲惫和空洞。她低下头，双手重新叠放回膝盖，那只左手依旧习惯性地在上方。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抠出来：
“她…不是我们村的人…是外头来的…是被拐来的…卖进来的…”
“她长得俊…性子也倔…不肯认命…天天挨打…关在猪圈里…饿着…冻着…都没能磨掉她那点想头…”
“她不是偷人…”老妇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刺骨的悲凉，“她是想跑…她找了个人…一个…一个良心还没被狗啃光的…帮她…”
“谁？”肖恩忍不住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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