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知味馆还是和往常一样热闹。
外头闷热得很，蝉叫个不停，好在馆里有穿堂风，还飘着冰镇酸梅汤酸酸甜甜的味儿。
后厨里常欢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她一边往青瓷碗里撒薄荷叶，一边时不时关照一下旁边腌好的鸭子。
那日逛集市时，碰到肉铺新上了一批油光水滑的鸭子，个个都有六七斤重，看着很是喜人，常欢当即就跟老板订下了几十只。
今天一早，店家就把处理好的鸭子送来了。
几十只鸭子处理的很干净，不但找不到一根皮毛，还把鸭胗鸭肝鸭肠等内脏都掏了出来分门别类地另放在一边。
鸭子清水洗净在风吹至干燥，用肉桂、八角、香叶在石臼里捣成碎末，混着玫瑰盐和酱油调成糊状，细细地把鸭子内外都涂满。
琥珀色的枣花蜜在锅里咕嘟冒泡，等到鸭子再次风干的时候，她抄起羊毛刷，顺着鸭身纹路细细刷了三层。
常欢麻利地将腌好的鸭子架上烤炉，转头又给炉子里添了一把火，蓝汪汪的火焰瞬间蹿高，烤炉里的木炭被烧得噼啪作响。
烤炉里的荔枝木炭烧得通红，常欢用铁钩将鸭子悬进炉内，风门开合间，蓝汪汪的火焰“轰”地窜起半人高。
油脂滴在炭火上，“滋啦”声里腾起焦糖香气，鸭皮由乳白渐次转金，最后泛起透亮的琥珀色，香气顺着窗户飘到前厅。
前厅里，妖怪们闻着香味都坐不住了。
老龟妖拄着枣木拐杖挤进店里，他背上的龟甲还挂着水珠和荷花叶子：“快给我留碗荷叶粥！要冰的，前些天在西湖底修堤坝，可把我馋坏了。”
话刚说完，阿真就把一碗荷叶粥端到了他的桌子上。
粥面上冒着丝丝凉气，还撒着细细的糖粒，用勺子轻轻翻弄，荷叶的清香就伴随着蜜糖的香甜缓缓渗出。
有认识的妖怪调侃他，“老龟，你整天在那湖里多少荷叶吃不得，怎么来这也还吃这个，没定个鸭子吃吃？”
老龟妖吹了吹勺里的粥，不急不慢地咽下一口，这才咂咂嘴说：“湖里的荷叶，哪有这粥煮得讲究？你们是不知道，这些天湖里翻江倒海的，我睡觉都不安稳，满脑子就想着这口冰粥。”
知味馆的粥，米是新米，荷叶挑的是刚冒头的嫩尖，冰碴子都是特意从寒潭深处取的玄冰化成的，喝下去，从嗓子眼凉到脚趾头，再累都能缓过来。
“鸭子来了——”桑虞的呼喊声吸引回了众人的注意力，“谁预定了，不要急，一个一个来。”
这鸭子只是寻常的麻鸭，虽然各个膘肥体壮，对于胃口极大的妖怪们来说，还是有些少了，故而只限定了一人一只。
正当众妖怪们挤作一团哄抢鸭子时，二楼雅间的雕花窗户 “吱呀” 一声开了。
九条蓬松雪白的大尾巴率先探出来，在空中轻轻一抖，尾尖绒毛扬起细碎银光，瞬间把楼下妖怪们的目光都勾了过去。
窗边倚着个身披月华的身影，白玉般的手指捏着青瓷碗，碗里盛着的冰酪泛着散发出丝丝凉气，像是把整轮月亮都凝在了碗中。
他尾巴尖卷着把湘妃竹扇，慢悠悠摇了摇，声音清冽如泉：“掌柜的，你这冰酪做得真特别，吃起来还有月亮的味道。”
说完随手扔下一锭银子，那银子像是月光变的，掉在地上，溅起一圈白闪闪的光，碎成一瓣瓣洁白的碎片。
月光花，传说中生长在九重天外，唯有至纯至洁之地才有的仙物。
“一、二、三……” 有好奇的小妖怪忍不住掰着爪子数他的尾巴数。
旁边的蛇妖立刻吐着信子捂住他的嘴：“噤声！那是九道尾巴！”
狐妖闻言轻笑，九条尾巴在空中翻出优雅的弧度，他掌心光芒一闪，凭空托出朵月光花。
花瓣流转着星辉，映得他眉眼越发矜贵：“本少主看你们抢得辛苦，不如这样——一只鸭子换一朵花，谁要跟我换。”
这话像是往热油锅里泼了瓢冷水，喧闹的大厅瞬间寂静。
“原来是没定到鸭子啊，说的这么玄乎”，一声清脆的嗤笑突然从角落里钻出来。
众妖怪们心惊胆战地左右张望，就算是这么想的，也不要说出来啊。
虽说知味馆向来是妖界最太平的地界，但谁都知道常掌柜的规矩——跨出这道门槛，生死恩怨一概不管。
众妖怪们感官灵敏，很快就找到了声音的主人。
一看到角落里那个正啃着鸭腿的小女孩，常来的客人们不禁更绝望了。
这小丫头也算是店里的常客，平日里经常坐在那个角落里大快朵颐。
目前除了饭量极大之外，没发现有什么特别，更别说有感受到什么深厚的妖力了。
再看楼上那位狐妖，九条尾巴清晰可见，言谈之间自称少主，怎么看都像是不好惹的主，这小姑娘要倒大霉了。
桑虞给柳儿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去后厨向常欢汇报。
“小丫头片子，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旁边的妖怪对她使眼色，鼓着眼睛首跺脚，“这是九尾的狐妖，一脚踩死你都是轻的，不要招惹他啊！”
小女孩歪着脑袋，伸出嫩的舌头舔去指尖的油渍，忽然 “咯咯” 笑出声来，清脆的笑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突兀：“没抢到就是没抢到嘛，硬要拿花换，多没意思。”
她扬了扬手里啃得只剩骨头的鸭腿，油光在烛火下泛着微光，柔黄的光晕里，她瞳孔深处一闪而逝的金芒，像极了暗夜里转瞬即逝的流星。
“你这丫头，你不愿意换有的是人愿意换呢！”原本慢吞吞品着粥的老龟放下汤勺，笑呵呵地开口：“这位少主，我还有一只鸭子的名额，愿意换出来。”
楼上的狐妖眯起眼睛，并不理会老龟的话，九条尾巴在身后卷成一团雪球：“小姑娘，你可知冒犯我的后果？”
话音未落，他指尖弹出一道银光，首逼小女孩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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