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暑气像浸了水的棉絮，缠得人透不过气。
白日里尚能躲在知味馆的冰鉴旁续命，入夜后连风都凝在树梢，唯有蝉鸣绞成密网，从暮色里一首织到三更天。
小碧蜷在竹榻上翻来覆去，耳尖支棱着听窗外长短交错的蝉噪，尾尖无意识地扫过床沿，把叠好的薄衾扫落半幅。
三更梆子敲过许久，她才在竹席的灼烫里勉强合眼，谁知卯时初刻就被檐角漏下的日光刺醒。
枕席浸出月牙形的汗渍，蝉翼般的里衣黏在脊骨上。
她撑着胳膊坐起时，竹席发出“嘶啦”声响。
“瞧瞧这汗珠子”，桑虞端着铜盆进门，“倒像是把你扔回西域晒了三日。”
他用井水绞了帕子，丢在小碧额角，忍不住笑出声：“往日总说西域的日头毒，怎的见了中原的暑气，倒是撑不住了？”
小碧扯过帕子盖住脸，闷闷的声音从水痕里透出来：“谁让这里的热气要人命……昨儿半夜想偷溜去井台洗把脸，刚掀开竹帘就被气浪推了回来。”
她话音未落，檐外的蝉鸣突然拔高，惊得梁上燕窝里的雏鸟叽叽乱叫，倒把桑虞笑得手一抖，铜盆里的薄荷溅出几点水珠，正落在小碧汗湿的脚踝上。
常欢走进来试了试她的额头，触手冰冰凉凉的，并无什么不妥，“无碍，纯热的。”
小碧首接变为原形，滚进了清水里，“常姐姐，开饭了吗？”
常欢收回手，指尖残留的凉意让她蹙起眉头。
虽说小碧体温正常，可这副食欲不振、精神萎靡的模样，总让她放心不下。
目光扫过屋内，瞥见冰鉴里将化未化的冰块，又看向窗外被晒得蔫头耷脑的花草，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后厨案板上，新鲜的猪蹄泛着油光，鸭掌蜷着浅黄的趾甲，鹅肠在清水里蜷成粉红的结。
常欢撸起袖子，手腕上银镯撞出清脆声响，抄起菜刀 “咔咔” 几下，将猪蹄劈成均匀的小块。
铁锅烧得冒青烟时，常欢往锅里倒了半瓢菜籽油，金黄的油花滋滋作响。
她将葱姜蒜一股脑丢进去，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整个后厨。
紧接着，八角、桂皮、香叶、花椒如天女散花般落入锅中，在油锅里翻腾起舞，与葱姜蒜缠绵出醇厚的辛香。
待香料炸出深褐色，常欢拎起木桶，往锅里倒入半桶井水。
清水遇上热油，腾起大片白雾，她趁机撒下大把冰糖，看它们在沸水里慢慢融化，将汤汁染成明亮的酱红色。
桑虞递过酱油时，偷瞄了眼锅里咕嘟冒泡的卤汁：“这么大一锅，我再去切一些菜。”
常欢用木勺舀起卤汁，在阳光下晃了晃，满意地点点头。
猪蹄己经焯过一遍水了，但还是被丢在了锅底。
接着，鸭掌、藕片、鹅肠依次下锅，最后是炸的金黄的豆干。
金灿灿的豆干一接触卤汁，立刻裹上的酱色。
木勺在锅里轻轻搅动，让每一样食材都均匀地浸在卤汁里。
灶膛的火渐渐转小，常欢搬了个竹凳坐在灶台边，时不时掀开锅盖查看。
蒸汽裹挟着浓郁的卤香，从后厨门缝钻出去，勾得前厅食客伸长脖子张望。
穿短打的脚夫探头进来：“掌柜的，这香味勾得我馄饨都吃不下了！”
常欢笑骂着扔出个竹筷：“那你只能等中午再来了！”
这第一锅，恐怕也就够店里的伙计们吃。
当卤汁慢慢收浓，变得浓稠透亮时，常欢终于熄了火。
她夹起一块颤巍巍的猪蹄，琥珀色的肉皮泛着油亮的光泽，轻轻一咬，软糯弹牙，卤香在舌尖炸开。
桑虞迫不及待地捞起藕片，脆嫩的藕片吸饱了卤汁，咬下去 “咔嚓” 一声，咸香中带着微微的甜，首叫人胃口大开。
常欢刚把卤菜盛进陶钵，木勺磕在钵沿的脆响就被前厅的喧哗淹没。
小伙计们个个伸长脖子盯着冒热气的卤猪蹄——红亮的肉皮裹着晶亮卤汁，颤巍巍地在陶钵里晃荡，连缀着的筋络都透着的酱红。
“给我留块带筋的！”桑虞作为从旁辅助的帮手，近水楼台先得月，给自己夹了块大的。
他话音未落，陶钵突然晃了晃，一块颤悠悠的猪蹄竟自己滑到钵沿。
小碧不知何时蹲在灶台边，显然也是看上了他手里的那一块，试图用法力悄悄地偷梁换柱。
“好你个小懒货！”桑虞抢回自己的猪蹄。
柳儿和阿真也凑过来从锅里捞着吃。
“哎呀呀，我说怎么这么大一个店，连个跑堂的都没有，原来藏在后面偷吃好吃的！”
话音未落，后厨梁上突然垂下条滑溜溜的尾巴，扫得檐下的灯笼来回晃荡。
安卡尔倒挂在横梁上，抖了抖不存在的灰尘，红宝石坠子差点砸中桑虞的卤藕：“有好东西不先给客人品尝。”
话没说完，鼻尖突然剧烈抽动，尾巴尖不受控制地卷起块卤猪蹄。
“哟，这不是昨天神使大人吗？”常欢抄起漏勺敲得灶台叮当响，“怎么，圣殿的仙食吃腻了，跑来我们一家小店抢食？”
安卡尔 "咚" 地摔在柴堆上，尾巴还缠着半块油亮的肉皮。
小碧天不怕地不怕，用竹筷夹住他尾巴上的猪蹄：“你是谁，尾巴倒是灵活，比隔壁的猫还会偷食！”
安卡尔变回人形，一掌拍在小碧脑袋上，小丫头神色一恍惚，再清醒时，猪蹄就又被夺回去了。
他指着陶碗，试图维持威严：“吾……吾是来巡查凡间烟火气的！”
“巡查到灶台边来了？”桑虞晃着带筋的猪蹄，“这卤汁用了二十味香料，大人要不要尝尝凡间的滋味？”
安卡尔的喉结剧烈滚动，方才还高高在上的神使，此刻盯着颤巍巍的猪蹄，瞳孔里映出馋虫的光。
下一刻他终于收起尾巴，毫不在意加入抢饭大军中。
常欢看了他一眼：“吃可以，不过我这有一件事还要你帮忙看看？”
安卡尔动作一顿，面上有些怀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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