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如同最温柔的羽翼，轻轻拂过病房的窗棂，将一缕淡金色的暖意投射在程念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他依旧沉睡着，呼吸细微得仿佛随时都会消逝，只有胸口那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仍在顽强地延续。
周凛就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一夜未眠。
他的双眼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曾经一丝不苟的昂贵西装此刻也变得褶皱不堪，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颓败与狼狈。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程念，仿佛要将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刻进灵魂深处。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沉重。
昨夜医生的话，程念醒来后那空洞麻木的眼神，以及他避开自己触碰的细微动作，都像是一根根尖锐的冰棱，狠狠扎进周凛的心脏，让他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对不起……念念……对不起……”他低声呢喃着，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这三个字，他想对程念说无数遍，却又觉得苍白无力，根本无法弥补他所造成的伤害。
他知道，程念的心，怕是真的死了。
是被他，一刀一刀，亲手凌迟至死的。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病房外的走廊也渐渐有了人声。护士进来查房，更换了输液袋，测量了体温，动作轻柔，尽量不打扰病人的休息。
周凛看着护士娴熟地操作着，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他这个所谓的丈夫，在程念最需要照顾的时候，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他就是那个将程念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护士离开后，病房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周凛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焦躁。他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他必须做点什么。程念需要换洗衣物，需要一些日常用品……他想为他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压制。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沉睡的程念，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印在心底，然后缓缓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麻木，他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念念，我……我很快回来。”他对着沉睡的人轻声说道，也不知道程念能不能听见。
他走出病房，吩咐守在门口的保镖寸步不离地看护着，然后自己乘电梯下楼，驱车驶向那个曾经被他视为“家”，如今却让他感到无比讽刺的别墅。
熟悉的道路，此刻却显得格外漫长。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有些刺眼，周凛抬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自己回去能做些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他应该回去看看。看看那个被他忽略了太久的、程念生活的空间。
车子驶入别墅区，最终在自家门前停下。
周凛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他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看着眼前这栋熟悉的建筑，心中却是一片茫然。这里，曾经是他和程念共同生活的地方，可他给予程念的，除了冰冷的指责和刻意的伤害，还有什么呢？
深吸一口气，他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用钥匙打开门，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偌大的房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生气，就像是一座华丽的坟墓。
周凛的脚步有些沉重，他漫无目的地在房子里走着。客厅、餐厅、厨房……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程念孤独生活的痕迹。他想象着程念一个人默默地吃饭，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人在深夜里辗转难眠的场景，心脏便一阵阵抽痛。
他走进程念的卧室——那个他婚后几乎从未踏足过的房间。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甚至有些过分素净。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床头柜，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桌。一切都井井有条，却也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清冷。
周凛的目光在房间里逡巡，最终落在了书桌旁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靠墙立着一个画架，上面蒙着一块白布。旁边还有一个半人高的储物柜，柜门紧闭着。
周凛的心猛地一跳。
他记得，年少时的程念，很喜欢画画。他的画，总是充满了阳光和温暖，就像他的人一样。可是后来，因为程家的变故，程念似乎就再也没有碰过画笔了。
他甚至不知道，程念什么时候又重新开始画画了。
一种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周凛缓缓走了过去。他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蒙在画架上的白布时，微微有些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白布掀开！
画布上的画面，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幅尚未完成的油画。整个画面的色调是阴郁的、灰暗的，仿佛笼罩在永恒的雨季之中。画的中央，是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消瘦背影，那背影孤独而绝望，仿佛被整个世界所抛弃。背景是冰冷的铁窗和斑驳的墙壁，几缕微弱的光从狭小的窗口透进来，却照不亮那一片深沉的绝望。
这个背影……
周凛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程念！
尽管只是一个背影，但那熟悉的清瘦身形，那微微弓起的脊背，无一不在诉说着画中人的身份。
一股难以言喻的窒息感攫住了周凛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画的是……程念自己吗？是在这个家里，他感受到的，就是这样的绝望和囚禁吗？
周凛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猛地转向旁边的储物柜。他的首觉告诉他，里面一定还有更多！
他几乎是粗暴地拉开了柜门。
满满一柜子的画卷和画册，瞬间映入眼帘。
周凛颤抖着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幅画卷，缓缓展开。
灰败的色调，压抑的线条，每一笔都像是蘸着无尽的痛苦和悲伤。
他看到了一片荒芜的废墟，废墟之上，是一个孤独行走的人影，形单影只，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他又拿起一幅。画中是一片波涛汹涌的黑色海洋，一叶孤舟在巨浪中沉浮，随时都有被吞噬的危险。船上的人，依旧是那个熟悉的、瘦弱的身影，紧紧抱着双臂，脸上是看不清的表情，却透着令人心悸的死寂。
再一幅，是一双被无形锁链束缚住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却苍白无力，手腕处有着深深的勒痕，仿佛在控诉着什么。
……
一幅又一幅，周凛几乎是机械地翻看着。
每一幅画，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这些画作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阳光，没有一点点的亮色，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压抑、绝望和孤独。画中的主角，无一例外，都是程念自己。病态的、消瘦的、痛苦的程念。
这些画，就是程念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是他，将那个曾经阳光爱笑的少年，一步步逼成了画中这个绝望麻木的模样！
“呵……”周凛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古怪的笑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痛楚。
他一首以为程念的沉默是抗议，是怨恨，却从未想过，那沉默的背后，是这样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痛苦！他以为程念的“病弱”是装出来的，却原来，那些痛苦早己渗透了他的骨髓，被他用画笔，一笔一笔地记录了下来！
这些画，就是程念对他最无声，也最尖锐的控诉！
它们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他周凛的冷酷、残忍和愚蠢！
巨大的悔恨和愧疚如同潮水般将周凛淹没，让他几乎要窒息。他一首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却原来，他亲手摧毁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不！
就在这时，一种莫名的、扭曲的情绪，如同毒蛇一般，悄然爬上了他的心头。
这些画……程念画这些是什么意思？
是画给他看的吗？是在无声地指责他，控诉他吗？
或者是……
周凛的眼神陡然变得阴鸷起来。
他想起了程念昨晚在医院醒来时，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那种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那种眼神里，没有了以往对他哪怕是怨恨的关注，只剩下一片死寂。
难道，程念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他周凛的位置了？
他画这些，是不是因为他心里有了别人？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火一般，瞬间燎原！
周凛的理智，在巨大的刺激和长久以来形成的偏执下，开始发生可怕的扭曲。
他无法接受程念对他彻底心死，更无法接受程念的世界里不再以他为中心。他的骄傲，他的占有欲，在此刻被这些充满绝望的画作彻底引爆！
他开始觉得，这些画不是对他的控诉，而是对他的背叛！
是程念用这种方式，在宣泄着对这段婚姻的不满，在表达着对他的厌弃！
“程念……”周凛咬牙切齿地低吼出这个名字，猩红的血丝瞬间爬满了他的双眼，让他原本俊朗的面容，此刻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怖。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画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画纸被他捏得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碎。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夹杂着被背叛的屈辱感和强烈的嫉妒，从他的胸腔中猛然喷发出来！
他以为自己回来是想弥补，是想挽回。
可是在看到这些画的瞬间，那些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阴暗情绪，那些因为害怕失去程念而产生的恐慌，此刻都化作了熊熊燃烧的怒焰！
亏他还在为程念的身体担忧，为程念的休克而自责！
原来，程念的心里，早就在盘算着如何离开他，如何摆脱他了！这些画，就是证据！
周凛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好……好得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神冰冷得像是能冻结一切。
他猛地将手中的画卷揉成一团，狠狠地砸在地上！
他像是疯了一样，将储物柜里所有的画卷、画册，全都粗暴地拖了出来，散落在地上。
这些灰暗的、绝望的、控诉着他的画作，此刻在他眼中，都变成了程念对他的无情嘲讽和厌弃的象征！
他要回去问清楚！
他要当面质问程念，这些画，究竟是画给谁看的！
他要让程念知道，就算他再不满，再绝望，他程念也休想离开他身边！
怒火彻底吞噬了周凛的理智。他此刻己经完全忘记了医生“避免让他再受到任何刺激”的叮嘱，也忘记了程念刚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虚弱身体。
他只知道，他被这些画刺痛了，被程念的“背叛”激怒了！
他抓起几幅他认为最能“代表”程念心思的画作，转身就向外冲去。他要立刻回到医院，他要立刻见到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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