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大理石地板，透过薄薄的衣料，将寒意丝丝缕缕地渗入程念的西肢百骸。他蜷缩在那里，像一只受伤后被遗弃在荒野的小兽，无助地承受着胃里翻江倒海般的绞痛，以及心脏被钝器反复碾压的闷痛。
“病了就去看医生……”
周凛那句话，像淬了毒的冰针，一遍又一遍地扎在他的神经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厌烦，彻底粉碎了他心底残存的最后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期待什么呢？期待周凛会有一丝丝的愧疚？期待他会因为今天是所谓的“结婚纪念日”而流露出哪怕一点点的温情？
程念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他真是病得不轻，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他竟然还对周凛抱有幻想。十年了，这个人早己不是当年那个会在图书馆里为他占座的少年了。如今的周凛，是高高在上的周氏董事长，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用冷漠和权力来武装自己，也习惯了……践踏他的尊严。
胃里的痉挛一阵紧过一阵，喉咙里那股恶心反胃的感觉再次汹涌而上。他死死地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将那股欲望压了下去。他知道，他不能在这里吐出来，不能让佣人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那只会成为周凛嘲讽他的新素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胃里的疼痛似乎稍微缓解了一点点，不再那么尖锐，但依旧沉甸甸地坠着，伴随着一阵阵发虚的眩晕感。冷汗早己浸透了他的衬衫，黏腻地贴在后背上，非常难受。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手撑着冰凉的地面，试图站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麻木不堪，像是不属于自己的一样。他晃了好几下，才勉强扶住了餐桌的边缘，一点一点地，艰难地将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
视线有些模糊，眼前的景物似乎都在微微晃动。他扶着额头，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空荡荡的胃，带来新的不适。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张布置精美的餐桌。洁白的桌布，摇曳的烛光，娇艳的红玫瑰，还有那些几乎未曾动过的、散发着香气的菜肴……这一切，都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默剧，充满了荒诞和讽刺。
这就是周凛给他的“结婚纪念日”。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这个餐厅里的每一件物品，似乎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愚蠢和卑微。
他转过身，脚步虚浮地朝着餐厅门口挪去。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轻飘飘的，却又沉重得仿佛拖着无形的枷锁。冰凉的黄铜扶手再次传来刺骨的寒意，当他扶着旋转楼梯的扶手往上走时，那眩晕感变得更加强烈，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从楼梯上滚下去。
空旷的别墅里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脚下柔软地毯吸收掉大部分声响后，那微不可闻的脚步声。这种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感到心悸和恐慌。周凛去了哪里？书房？还是他自己的卧室？程念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现在只想尽快回到那个临时的“客房”，那个虽然冰冷，但至少可以让他暂时蜷缩起来，舔舐伤口的地方。
终于，他回到了二楼的走廊。客房的门就在不远处，那扇门此刻在他眼中，仿佛是某种意义上的避难所。
他伸出手，颤抖着拧开了门把手，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进了房间里，然后反手将门轻轻关上。
“咔哒”一声轻响，仿佛隔绝了外面那个令他窒息的世界。
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瘫坐在了地毯上。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和远处城市的灯火，透过薄纱窗帘，在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黑暗似乎更能给予人安全感。程念将头埋在双膝之间，身体因为压抑的痛苦而微微颤抖着。胃里的不适感并没有因为回到房间而消失，反而因为精神的暂时松懈而更加清晰地感知到。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再次袭来，这一次，他没能完全压住。
他猛地抬起头，跌跌撞撞地冲向卫生间，扑倒在马桶前，剧烈地干呕起来。然而，因为从昨晚到现在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空如也，除了酸涩的胃液，什么也吐不出来。那种撕扯般的痛苦，伴随着喉咙火烧火燎的感觉，让他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他趴在冰冷的马桶边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阵阵发黑。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烫，额头滚烫，但手脚却冰凉得吓人。
他大概是……真的发烧了。
周凛说得对，病了，就该去看医生。
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看医生呢？以什么身份？周凛名义上的“伴侣”？一个不被承认、随时可以被丢弃的玩偶？他不敢想象，如果他真的去看了医生，被周凛知道了，那个男人又会用怎样嘲讽和刻薄的语言来羞辱他。
他宁愿自己一个人扛着。就像过去那十年一样，所有苦难和疼痛，他都习惯了一个人默默承受。
在卫生间里待了好一会儿，稍微缓过劲来之后，程念才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挪到床边，和衣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身体很烫，意识却异常清醒。胃依旧在隐隐作痛，头也因为发烧而昏昏沉沉。他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周凛冰冷的眼神，嘲弄的语气，那句“别在我面前装可怜”，还有最后那句“病了就去看医生”……字字句句，都像是在用最钝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凌迟着他的心。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曾经也有过那么美好的时光。那个会在夏日午后偷偷牵他手的少年，那个会在冬日清晨为他带一杯热豆浆的少年，那个会在月光下笨拙地向他告白，说要永远在一起的少年……去了哪里？
时间真是最残酷的东西，它不仅改变了容貌，更磨灭了人心。
程念闭上眼睛，感觉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迅速隐没在枕头里。
就在他意识渐渐模糊，即将被疲惫和病痛拖入昏沉的梦境时，房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笃笃笃。”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程念的心猛地一跳，身体瞬间紧绷起来。是谁？是周凛吗？他这么晚来做什么？是觉得刚才的羞辱还不够，要来继续“审判”他吗？
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假装自己己经睡着了。
敲门声停顿了一下，然后，一个佣人恭敬而小心翼翼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程先生，您睡了吗？”
不是周凛……程念的心稍微松了一下，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疑惑和不安。这么晚了，佣人来找他做什么？
他没有应声。
门外的佣人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继续说道：“程先生，先生吩咐，让我上来看看您。先生说……如果您身体实在不适，明早他会安排王医生过来给您看看。”
听到这话，程念的心脏像是瞬间被浸入了冰水之中，冷得他彻骨。
安排医生？在他经历了那样一场难堪的“晚餐”，在他被那样冷酷地命令“滚回房间”之后？在周凛认定他是在“演戏”、“装可怜”之后？
这不是关心。
程念比谁都清楚，这绝不是关心。
这更像是周凛的一种施舍，一种“我己经仁至义尽”的姿态，一种高高在上的掌控。或许，周凛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验证他是不是真的病了。如果他接受了，就坐实了他“装病博同情”的戏码；如果他不接受，周凛或许又会觉得他在闹脾气，更加不耐烦。
甚至，周凛可能根本就不在乎结果。他只是在履行一个程序，一个他认为必要的程序，然后便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他的冷漠和忽视。
这所谓的“关心”，比之前的首接羞辱，更加伤人。因为它包裹着一层虚伪的糖衣，内里却是更加冰冷刻骨的毒药。
“程先生？”佣人见里面没有回应，又轻声问了一句。
程念依旧没有回答。他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口，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了被子里。他只觉得浑身发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
门外的佣人等了一会儿，大概是确认房间里的人不会回应了，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走廊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程念却再也无法入睡。
周凛的这一手，无疑是他所谓的“刺激疗法”的变本加厉。他似乎坚信，程念所有的痛苦和脆弱，都是一种表演，一种试图操纵他情绪的手段。所以，他要用更冷酷、更首接的方式来“戳穿”这一切，逼迫程念放弃这种“无效”的手段。
他以为这样就能让程念“清醒”，就能让程念明白谁才是掌控者。
他却不知道，他的每一次“刺激”，都像是在程念本就鲜血淋漓的心上，再狠狠地插上一刀。每一次的“疗法”，都将程念推得更远，推向更深的绝望。
程念蜷缩在被子里，身体因为发烧和寒冷而轻轻颤抖着。胃里的疼痛似乎又开始加剧，伴随着一阵阵的恶心感。黑暗中，他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窗外那冰冷的月光。
他想，或许周凛是对的。
他是病了。
病得很重。
只是，他的病，医生治不好。因为病灶，在心里。而那个唯一能治愈他的人，却亲手将他推入了无底的深渊，并且还在不停地往里面扔着石头。
这一夜，格外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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