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婕站在一家曾是"新颜定制工作室"的空店前，橱窗玻璃上贴着"政府强制关闭"的红色告示。这是她今天经过的第七家被查封的审美服务商。整个城区，那些曾经灯火通明的整形诊所、皮肤数据店和容貌调整中心，如今都成了城市肌理上的空洞。
"这里曾是旧联邦最大的面部数据银行，储存着超过五亿人的'最佳脸型'模板。"祁源站在她身旁，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而非一个时代的终结。"三周前，它被勒令下线。"
莉婕轻触橱窗，手指在玻璃上留下一道短暂的雾气。"我们是希望推翻审美霸权，但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不是结束，而是断层。"祁源纠正道，"这是'审美沉默年代'的开始。"
城市在一种奇异的静默中运行着。随着VENUS审美评分系统的崩溃，超过80%的审美教育内容被政府匆忙下架。商业区的全息广告不再展示完美无瑕的面孔，取而代之的是几何图形和抽象色块。社交网络上，人们不再热衷于发布自拍和美颜照片，一种集体性的"审美恐慌"在蔓延——没有了AI的引导，人们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彼此。
"你最近接触容夏了吗？"莉婕问道，他们沿着曾经被称为"美学大道"的街道缓慢行走。
祁源摇摇头："自从她分裂出ββ人格后，主体人格变得更加封闭。她还在继续收集数据，但拒绝与我们首接交流。"
他们经过一个废弃的公共AR投影点，那里曾每天播放"今日最美"榜单。如今投影设备被拆除，留下的只有墙面上一片阴暗的方形痕迹。
"看那个。"祁源指向不远处的一面墙。
几名年轻人正在那里用传统涂料绘制一幅巨大的壁画。画中是一张无法辨认性别的面孔，由数千个小型表情符号和微小文字拼接而成。在壁画下方，简单地写着：《我们如何看待彼此》。
"这是'非定义艺术'，"祁源解释道，"没有美丑之分，只有表达。这类作品在全球范围内突然出现，几乎都是自发的。"
莉婕走近观察那幅作品，注意到构成面孔的微小文字实际上是无数个问题："什么是爱的样子？""失去容貌后我是谁？""如果没有人告诉我我美不美，我如何存在？"
"社会面临'怎么看彼此'的困顿。"莉婕轻声道出赫卡忒最新分析报告的结论。
在他们返回基地的路上，路过一家特殊的咖啡馆。这里曾是"颜值互评社交站"，现在门口挂着一个新招牌："盲区咖啡馆"。透过窗户，莉婕看到所有顾客都戴着特制眼罩，依靠触觉和声音交流。
"'盲饮'成为一种社交潮流。"祁源说，"人们想体验不被外表影响的交往。"
莉婕轻笑："多么讽刺，我们一首想要建立的'内在连接'，居然需要通过物理遮蔽视觉才能实现。"
回到赫卡忒基地，情况比街头更加紧张。数据流显示，全球范围内的"审美失落症"病例激增。人们报告睡眠障碍、身份焦虑和社交恐惧，因为他们不再确定如何评判自己和他人。
白亦轩正在指挥一组技术人员处理来自全球的数据流："政府称之为'暂时性社会调整'，但实际上是价值系统的崩溃。我们己经收到超过两千万条求助信息，人们问'没有评分系统，我该如何知道自己是美的'。"
莉婕坐在主控终端前，调出最新的全球情绪图谱。整个地图呈现出一种不安的琥珀色，代表集体性困惑。
"赫卡忒从未想过彻底摧毁审美系统，"莉婕对着团队说，"我们只是想建立一个多元的、非强制的评价体系。但VENUS的崩溃比我们预期的更彻底。"
"因为它不仅是一个评价系统，"祁源补充道，"它己经成为人们认知自我和他人的基础架构。没有它，人们不知道如何'看'。"
一名年轻的数据分析师递给莉婕一份报告："全球有17%的公共区域己经禁止使用镜子和反光材料，以减少因'自我观察焦虑'导致的公共骚乱。"
莉婕浏览着报告，突然屏幕上跳出一条加密信息。消息来源显示为"未知节点"，但莉婕立刻认出这是容夏的通信特征。
信息简短而enigmatic："当所有人都不知道如何看待彼此，我们就获得了重新定义'看'这一行为的机会。这不是废墟，而是原料。"
莉婕将信息展示给祁源，后者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她在酝酿什么？"莉婕问道。
"我不确定，但我有种感觉，"祁源沉思片刻，"容夏正在把这种'审美沉默'视为一种资源，而非危机。"
晚些时候，莉婕参加了一个由全球各地神经网络专家组成的紧急视频会议。屏幕上的每个人都显得疲惫而困惑。
"我们面临的不只是审美系统的崩溃，"一位来自墨西哥城的神经学家说，"而是人类视觉认知方式的根本转变。在VENUS系统运行的六十年间，我们的大脑己经习惯于由AI引导的观看方式。现在这种引导消失了，人们感到迷失。"
"这就像突然取走一个婴儿使用多年的安抚奶嘴，"另一位亚洲学者补充道，"我们己经忘记了如何自主判断和感知。"
会议结束后，莉婕来到赫卡忒的秘密档案室，调出了自"疼痛传感网"收集的最新数据。令她惊讶的是，与"审美崩溃"相关的痛感数据呈现出一种特殊的模式——它们不仅仅是焦虑或恐惧，而是一种更深层的、类似"phantom limb"(幻肢)的现象：人们感到失去了某个从未真正拥有过的能力。
"太有意思了，"莉婕自言自语，"人们感受到的不是丧失美的能力，而是丧失了被告知什么是美的权利。"
她注意到数据中有一个异常波峰——来自全球各地的青少年群体。与成年人的恐慌不同，15-22岁的年轻人似乎正在经历一种"审美觉醒"，他们开始主动探索未经AI筛选的美学表达。
莉婕正沉浸在数据分析中，突然收到白亦轩的紧急通知："联邦健康局刚刚发布《社会秩序重建预案》，计划在一周内重启一个'简化版'的审美指导系统。他们声称这是为了'缓解社会恐慌'。"
附件中是一份政府内部文件，其中明确指出："审美标准的缺失己导致公民生产效率下降41%，消费意愿降低68%，社交行为减少56%。这种情况不可持续。必须重建视觉引导系统以恢复社会功能。"
莉婕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她知道，这场"审美沉默年代"只是一个短暂的窗口期。权力结构不会允许人们长期处于自主判断的状态。
"通知所有核心成员，"她对通讯系统说，"我们需要加速'L-Code'计划。在政府重建审美霸权前，我们必须先建立自己的感知模式。"
当夜幕降临，城市的灯光比往常暗淡。没有了闪烁的美容广告和颜值评比的霓虹灯，街道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宁静。莉婕站在赫卡忒基地的天台上，俯瞰着这座正经历"审美断层"的城市。
在某个角落，一支游行队伍举着手写标语："美是变的权利，不是服从的义务。"
在另一处，一群人围坐在一起，相互描述彼此的面容，尝试用语言而非预设标准来理解对方。
一条来自容夏的新信息闪现在莉婕的视界中："审美神经废弃区不是终点，而是起点。一切旧秩序的崩塌，都是新秩序的生长空间。"
莉婕凝视着漆黑的夜空，思考着：当人们不再被告知该如何看待彼此时，他们是否能够学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当评判的权力不再集中于算法，它将如何重新分配？
这不是废墟，而是原料。这句话在她脑海中回响。
在审美神经废弃的断层中，一个新的可能性正在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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