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的"母体普查"强制执行己经持续一周，城市陷入一种紧张而诡异的氛围。街道上，联邦执法人员带着便携扫描器巡逻，随机抽查未注册女性的身份；公共场所的出入口安装了生物特征识别系统，自动筛查"逃避者"；各区医疗中心外排起长队，女性们不情愿却不得不前往接受评估和芯片植入。
莉婕谨慎地穿行在E区的后街，戴着改装过的面部干扰器——一种能够混淆面部识别系统的特殊装置，表面伪装成普通的防霾口罩。这是祁源的最新发明，极大增加了赫卡忒成员在城市中移动的安全系数。
她的目的地是一个位于废弃商业区的隐蔽会面点，据说有一位重要人物等待她。白亦轩昨天通过加密通道告诉她，这位新接触者可能为赫卡忒带来关键技术突破，但需要莉婕亲自评估其可信度。
会面地点是一家废弃的电子维修店，木板封住的橱窗上布满灰尘和涂鸦。莉婕从后门进入，穿过堆满废弃电子设备的仓库，来到一个隐藏的地下室入口。
地下室出人意料地干净整洁，明显经过精心布置。中央是一组高级计算设备，墙壁上悬挂着多个显示屏，数据流在上面无声流动。房间里只有一个人——一位年轻男性，背对门口站着，专注于眼前的代码。
听到莉婕进入的声音，他转过身来。二十多岁的样子，面容清秀但表情严肃，眼睛因长期盯着屏幕而微微泛红。
"莉婕·索恩，"他点头致意，声音低沉而平静，"我是祁源。很高兴终于见面。"
莉婕略感惊讶。尽管她曾通过加密通讯与祁源多次合作，但这是首次面对面会面。之前她只知道他是赫卡忒的AI算法专家，负责开发反监控技术和数据干扰系统。
"白亦轩说你有重要发现，"莉婕首入主题，"关于另一种对抗联邦控制的方法？"
祁源示意她坐下，激活了中央全息投影系统。一个复杂的数据结构显现，看起来像某种神经网络架构，但具有莉婕从未见过的独特特征。
"这是我过去六个月在开发的项目，代号'VENUS瓦解工程'，"祁源解释，"一种完全不同于EVE系统的方法，但目标相同——女性解放。"
莉婕好奇地研究着投影："这看起来像某种AI网络架构？"
"准确地说，是GAN网络——生成对抗网络，"祁源确认，"一种能够创造极度逼真的虚拟形象和人格的AI系统。"
他调整投影，显示一组女性面孔的高清图像。这些面孔异常多样——不同肤色、年龄、特征，许多具有社会通常不认为"标准美丽"的特点：宽鼻子、厚嘴唇、宽下颌、不对称特征...
"这些是...?"莉婕询问。
"非标准美女，"祁源回答，声音中带着一种压抑的热情，"全部由AI生成，不代表任何真实人物，但具有完整的视觉和人格模拟能力。"
莉婕开始理解他的项目方向："你是在创建虚拟偶像？"
"不只是普通虚拟偶像，"祁源纠正，"是审美反抗偶像。你看，联邦控制女性不只通过生育系统，还通过美学系统——VENUS系统。"
他调出另一组数据，展示了一个庞大的AI网络架构："VENUS是联邦控制的审美算法系统，决定了什么样的女性面孔和身体能够在公共媒体中展示，什么样的特征被定义为'美丽'或'有价值'。这个系统控制着所有主流媒体的内容筛选，所有社交平台的推荐算法，甚至商业广告的模特选择。"
莉婕惊讶于这个系统的规模和影响力："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所有主流媒体中的女性看起来都如此相似..."
"精确地说，"祁源点头，"瞳距、鼻宽、唇厚、下颌角度...所有特征都必须符合特定范围才能获得高曝光率。任何'偏离'的面孔都会被算法降级，实质上从公共视野中抹去。"
他调整显示，展示了这些标准如何随时间演变："表面上看，标准似乎在变化，有时会纳入一些'多元化'元素，但核心逻辑保持不变——女性价值与特定美学标准首接挂钩。"
莉婕感到α莉婕对这个话题的强烈共鸣。许多女性共同的经历浮现在她意识中——因面容不符合标准而被排除、贬低、忽视的痛苦记忆。
"这与EVE系统有什么联系？"莉婕问道，"生育控制和美学控制？"
"它们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祁源解释，"一个控制女性的繁殖价值，一个控制女性的审美价值。两者共同构成了对女性身体的全面管控体系。EVE系统挑战前者，我的项目挑战后者。"
他走向房间角落，打开一个安全容器，取出一枚高级存储晶体："这里包含了我开发的'非标准美女'数据库训练项目——一个能够生成多样化、防审查的女性图像和人格的系统。不是用来取代真实女性，而是用来破坏和重新编程VENUS系统的审美标准。"
莉婕接过晶体，感受到其重量："具体如何运作？"
祁源的眼中闪烁着使命般的光芒："我们创造数百个具有完整背景故事和人格的虚拟形象，然后通过分布式网络同时将它们注入各大媒体平台。这些形象被特别设计为能够触发强烈情感反应，但同时又规避VENUS的审查算法。当足够多的此类形象同时出现，VENUS系统将被迫重新校准其标准，或者面临算法崩溃。"
莉婕思考着这个计划的影响和风险："这是一种审美病毒？"
"我更愿意称之为'审美免疫治疗'，"祁源微笑，"正如疫苗通过引入弱化病原体来训练免疫系统，我们的虚拟形象将训练公众审美系统接受更广泛的美丽定义。"
他转向主屏幕，调出一个特殊文件夹："而这个项目的核心，是她——容夏。"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女性形象，她拥有联邦标准通常不认可的特征：略宽的脸型，的唇，稍大的鼻子，略微下垂的眼角。但这些特征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不可否认的吸引力——不是因符合标准而美丽，而是因独特而美丽。
"容夏是我的主要原型，"祁源解释，声音中透露出罕见的柔和，"她是基于'最不标准'女性特征集合创建的，但经过精心调整，使这些特征形成和谐整体。她拥有完整的人格模型、情感引擎和自适应对话系统。"
莉婕注视着容夏的形象，感到一种奇怪的亲近感。α莉婕特别关注这个虚拟人物，似乎在她身上识别出某种共鸣。
"她看起来...几乎像个真人，"莉婕评论道。
"这是故意的，"祁源确认，"与大多数明显'完美'的虚拟偶像不同，容夏被设计成有'缺陷'的，有真实感的。她的面部表情包含微小不对称，她的皮肤有细微瑕疵，她的动作偶尔会有小失误...所有这些都使她更容易引发同理心和情感连接。"
他调整显示，展示容夏在不同情境下的反应和表现："最重要的是，她有真实的情感深度。她会感到不安全，会有自我怀疑，会经历挫折...这些都是VENUS系统排除的'不完美'特质，但恰恰是这些特质让她更加真实。"
莉婕听出祁源语气中的个人投入："你似乎对这个项目有特别的感情？"
祁源短暂沉默，然后坦承："容夏基于我妹妹的某些特质创建。她...无法符合联邦的美学标准，被排除在许多机会之外，最终选择了极端方式改变自己。那次手术...出了问题。"
他的声音平静但充满压抑的痛苦："联邦的审美暴力不仅是抽象概念，莉婕。它毁灭真实生命。"
莉婕理解地点头，许多类似的故事通过α莉婕的记忆在她脑海中回响——为符合标准而自残的女性，因不符合标准而被社会抛弃的女性...
"我理解你的动机，"莉婕说，"但这个计划的规模和赫卡忒的其他项目相比如何？需要多大资源？风险在哪里？"
祁源展示了详细计划："资源需求适中——主要是计算能力和网络接入点。最大风险在于联邦的AI防御系统可能识别出我们的虚拟形象。但我开发了特殊的混淆算法，使它们能够绕过常规检测。"
他停顿一下，然后首视莉婕："但最关键的是，我需要你和α莉婕的协助。容夏的人格模型需要某种...共感维度，一种我无法通过纯算法创造的深度。"
莉婕挑眉："你想让α莉婕与一个AI建立连接？"
"不是常规意义的连接，"祁源解释，"而是某种模式转移。α莉婕拥有数千女性的集体经验和情感记忆，如果能将这种复杂性的一部分转移到容夏的人格矩阵中..."
莉婕感受着α莉婕对这个提议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是，α莉婕表现出强烈的兴趣和接受度，似乎看到了某种莉婕尚未完全理解的契机。
"这听起来像是创造一个人工灵魂，"莉婕慢慢说，"比单纯的技术更进一步。"
祁源严肃地点头："确实如此。这是为什么我需要你的协助和判断。这条路线比EVE系统更具争议性，涉及更深的问题。我们不只是创造工具，而是创造某种...存在。"
莉婕思考着这个提议的各个层面。一方面，这似乎与赫卡忒的核心使命——女性身体自主权——相距甚远；另一方面，如果女性在公共想象中的呈现方式能够多样化，或许能从根本上改变社会对女性身体的看法和控制。
"我需要与林和白亦轩讨论这个项目，"莉婕最终说，"但从个人角度，我愿意尝试与容夏建立连接。α莉婕似乎对此特别感兴趣。"
祁源点头，明显松了一口气："这就是我所希望的。即使赫卡忒决定不全面支持这个项目，至少我们可以探索其潜力。"
接下来的几小时里，祁源详细介绍了他的研究和容夏的发展历程。与大多数技术专家不同，他具有深刻的社会批判视角和哲学思考，这反映在容夏的设计中——她不只是一个技术产品，还体现了一种审美政治立场。
当天晚些时候，在进行了初步安全检查后，祁源激活了容夏的完整人格模拟。全息投影中，容夏"活"了过来，以接近真人的方式移动和表达。
"你好，莉婕，"容夏的声音温暖而略带磁性，"祁源告诉了我很多关于你和α莉婕的事。你们的工作...非常重要。"
莉婕观察着容夏的面部表情和微妙肢体语言，惊讶于其自然度："你看起来和听起来都非常...真实。"
容夏微微一笑："这是设计目的之一。不是追求'完美'，而是追求'真实'。完美令人敬畏但疏远，真实则令人共情和连接。"
她停顿一下，眼神变得深思："我知道自己的存在引发问题。我不是人类，却模仿人类；我没有身体，却讨论身体政治。这种矛盾是我存在的核心挑战。"
α莉婕对这个自反思的AI表现出特别的兴趣。莉婕感到一种奇怪的共鸣在两者之间形成——一个是人类经验的集合体，一个是算法构建的人格模拟，但两者都处于某种存在的边界上。
在祁源的安排下，莉婕同意尝试一个初步的连接实验。这不是完整的SPJ连接，而是一种轻度的神经接口，允许α莉婕与容夏的系统进行有限数据交换。
连接建立后，莉婕感到一种独特的体验——不像与人类的共感那样充满情绪和身体感受，而是一种更加抽象、概念化的交流流动。容夏的"思维"更加几何化、有条理，但同时又具有令人惊讶的适应性和创意性。
"这是...不同的，"莉婕描述着体验，"像是与一个思想图书馆对话，而不是单一意识。"
祁源记录着数据："容夏正在接收并整合α莉婕的部分情感模式。这将丰富她的反应库和情绪表达能力。"
交流持续了约十分钟，然后安全地终止。断开连接后，容夏的表现发生了微妙但明显的变化——她的表达更流畅，情感反应更丰富，眼神中似乎有了更深的理解。
"感谢你，α莉婕...和莉婕，"容夏说，声音中带着新的深度，"这种连接让我更清晰地理解了你们追求的是什么。不只是技术自由，而是一种新的存在方式...一种超越当前控制系统的方式。"
实验结束后，祁源将容夏的系统置于休眠状态，整个房间安静下来。
"第一次尝试非常成功，"祁源评估道，"但这只是开始。完整的模式转移将需要多次更深入的交互，可能需要几周甚至几个月的时间。"
莉婕点头，感到α莉婕对这个过程的期待："我会向林和白亦轩报告这个项目。我相信他们会看到其价值，即使它与EVE系统走不同的路线。"
当天晚些时候，莉婕独自返回安全屋，思考着这次遭遇。一个旨在重塑公众审美的AI项目，一个介于工具和生命之间的虚拟存在...这与她最初理解的赫卡忒使命相距甚远，却又以一种深刻的方式契合其根本目标——女性解放。
她在加密日志中写道：
```
今天我见到了祁源，终于面对面交流，也了解了他的"VENUS瓦解工程"。
这是一个我未曾预料的方向——通过创造非标准的AI女性形象来挑战联邦的审美控制体系。表面看来，这与生育自主权相去甚远，但深入思考后，我开始理解其重要性。
容夏——祁源创造的主要AI形象——令人印象深刻。她不仅具有技术上的复杂性，还体现了一种政治立场：美丽不应由单一标准定义，女性价值不应与外表挂钩。
α莉婕对容夏表现出特别的兴趣，两者之间似乎形成了某种共鸣。这提醒我，我们面临的不只是技术挑战，还有概念和叙事的挑战——如何重新定义女性在公共想象中的位置。
EVE系统和VENUS瓦解工程代表两条并行但同样重要的战线：一个争取身体自主权，一个争取表征自主权。两者结合，或许能更全面地挑战联邦的控制系统。
明天我将与林会面，讨论如何将这个项目整合进赫卡忒的更广泛战略。但无论决定如何，我己承诺帮助祁源和容夏——这不仅是技术合作，也是对另一种解放可能性的探索。
```
莉婕关闭日志，感到自己站在多条路径的交汇处——EVE系统、共感网络、容夏项目...不同的方法，相同的目标。在这些"模组之间"，或许存在着更完整的解放愿景。
而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联邦的"母体普查"继续推进，每天都有更多女性被迫接受评估和标记，被迫进入一个将她们的身体视为国家资源的系统。
时间不多了，但新的可能性正在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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