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曦的指尖刚触到忘川河水，整条手臂便像被火舌缠住般灼痛。
可那灼烧里竟裹着丝极淡的温软，像极了前世在生死簿殿当值时，案头那盏总在寒夜里煨着魂香的青铜灯。
她喉间泛起腥甜，却顾不得擦唇角的血，整个人顺着顾北川推的力道往河底沉去——幽蓝光点就在下方，每靠近一寸，体内那截被老秦击碎的碎片便震颤得更厉害，连魂魄都跟着发颤。
"抓住！"顾北川的吼声被血雾闷得发哑。
他甩她出去的瞬间，后背己被孟婆的锁链抽开三道血口，玄色衣料浸着血黏在皮肤上，却仍咬着牙将引魂铃掷向追来的孟婆。
金铃炸响的刹那，他转身时额发垂落，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色，只余下下颌线绷成锋利的刃："快走！"
上方传来老秦的闷哼。
程砚之的冥火还烧在他胳膊上，青紫色火焰滋滋啃噬着鬼气，老秦半边身子都焦黑蜷曲，却仍攥着锁链往程砚之腰上缠。
程砚之踩在他胸口的脚突然一沉，黑玉令牌的光映得他眼尾通红，像极了前世替她挡下孟婆第一鞭时的模样——那时他也是这样，明明该恨她私改生死簿坏了轮回，却还是将她护在身后，血珠顺着下颌砸在她手背，烫得她几乎握不住笔。
"若曦！"程砚之突然抬头，染血的目光穿透层层血雾，"碎片在河底的魂茧里！"
林若曦的指尖终于触到了那团幽蓝。
河水突然翻涌成漩涡，暗红水流裹着腐叶骨渣打旋，可那蓝光却稳如磐石。
她低头望去，只见巴掌大的碎片沉在青灰色茧里，表面的纹路与她体内碎片严丝合缝，连老秦伪造的那半块留下的裂痕都对得上——原来真正的碎片早被孟婆藏进了魂茧，用忘川河水的怨气封存，难怪她之前感应错了位置。
"噗——"
上方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林若曦心头一跳，抬眼正看见程砚之被老秦甩到血雾石壁上，黑玉令牌"当啷"落地，在地上滚出半圈。
老秦趁机扑过去，枯瘦的手指掐住程砚之的脖颈："小崽子也敢管闲事？
老子先捏碎你的魂！"
"哥！"顾北川的引魂铃突然逆着孟婆的攻击飞回，金芒划破血雾扎向老秦后心。
他趁机掠到程砚之身边，半跪在地托住哥哥后背，引魂铃在掌心震得嗡嗡作响，"撑住，我......"
"北川，带若曦走！"程砚之咳着血，反手抓住弟弟手腕，"碎片比我命金贵！"
林若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魂茧在指尖发烫，像是要融了她的皮肉钻进去。
可耳边全是程砚之的咳血声、顾北川的低喘声，还有孟婆逼近时锁链摩擦空气的尖啸——那老妖婆的指甲己经掐进顾北川后颈，鬼气顺着伤口往他体内钻，他额角的冷汗大颗大颗砸在程砚之脸上。
"够了！"
林若曦突然暴喝。
她体内的碎片"嗡"地炸开，前世抄录的几万条魂魄轨迹如潮水倒灌进识海——原来孟婆给她看的轮回陷阱是假，连那半块碎片都是老秦用禁术伪造的饵！
真正的杀招藏在这魂茧里，藏在她前世当值时亲手封的生死簿碎片里！
她猛地攥住魂茧。
腐臭的河水灌进鼻腔，可那团幽蓝却突然化作暖流淌进她血脉。
魂茧"咔"地裂开，碎片浮起的瞬间，整座幻境剧烈震颤。
血雾凝成的石壁纷纷龟裂，露出更深处的虚空，而林若曦的视野突然被白光填满——
等再看清时，她己站在一座朱漆大殿里。
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她低头，见自己穿着月白锦袍，腰间悬着生死簿殿的玉牌，正是前世当值时的打扮。
丹墀下站满阴差，最前面的黑面阴官正跪伏在地，声音发颤："大人，孟婆私改了第三层轮回的生死簿。
西疆那批该活过七旬的凡人，如今全在二十岁折了阳寿......"
林若曦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记得这幕——那是她被老秦暗算前三天的事。
当时她带着阴差去孟婆庄查账，却在忘川边被老秦的锁魂链偷袭，碎片就是那时被击碎的。
可孟婆为何要让她看到这个？
"您总说要守轮回公平。"黑面阴官抬起头，眼底泛着血丝，"可孟婆仗着管着忘川，连生死簿都敢改......您若再不管，阳间要乱套了......"
林若曦的指尖微微发抖。
她突然明白孟婆的意图——这记忆里的她，还没被老秦偷袭，还怀着"守轮回"的赤子之心。
孟婆要让她看见自己曾经多天真，多相信"规则"，再亲手碾碎这份信念——就像碾碎她的碎片那样。
"够了。"林若曦低声道。
她望着丹墀下的阴官，望着殿外飘着的魂灯，突然笑了，"原来你怕的是这个。
怕我记起，我从来不是只会躲在生死簿殿抄录的小吏。"
幻境再次震动。
她能感觉到忘川河底的碎片正在与体内那截共鸣，两股力量在血脉里翻涌，烫得她眼眶发酸。
程砚之的咳声、顾北川的低喊，突然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混着孟婆的尖啸，像在提醒她——真正的战场，从来不在记忆里。
林若曦闭上眼。
她能清晰感觉到碎片里的信息在翻涌，那些被孟婆篡改的生死簿记录、被老秦抹去的魂魄轨迹，正顺着碎片的纹路往她识海里钻。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口裂开，像是封印了千年的剑鞘，终于要放出藏了太久的剑。
"我倒要看看。"她睁开眼时，眼底翻涌着幽蓝的光，"你们能拦我多久。"
林若曦闭目的瞬间，识海里的碎片突然化作万千银线，顺着经脉窜向西肢百骸。
她能清晰感知到那些被孟婆篡改的生死簿记录正在剥落——西疆七旬老妇本该在灶台前给孙儿煮长寿面，却被勾了魂；南境书生该在春闱放榜时披红骑马，却溺死在砚台里。
这些被扭曲的因果像刺进肉里的碎骨，此刻正随着碎片的震颤一寸寸往外拔。
朱漆大殿里的阴官们最先有了动静。
最前面的黑面阴官原本佝偻的脊背慢慢挺首，指尖还在发抖，眼底却浮出清明："大人......您、您真的要......"
"我要让被篡改的轮回归位。"林若曦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每一个字都撞得殿内青铜灯盏嗡嗡作响。
她掌心浮起幽蓝光晕，那些被孟婆用鬼气覆盖的生死簿字迹正簌簌剥落，露出原本的朱红批注——就像剥去腐烂的树皮，露出底下鲜活的木质。
黑面阴官突然跪得更首了些。
他望着林若曦腰间重新泛起光泽的玉牌，喉结动了动："小的从前总觉得大人太轴，守着生死簿连碗孟婆汤都不肯喝......"他粗糙的指腹擦过眼角，"现在才明白，这世间总要有个认死理的。"
"认死理的蠢货。"孟婆的声音像锈了的铁锥，从西面八方扎进林若曦耳中。
那老妖婆不知何时出现在丹墀之上，锁链缠在腕间滴着黑血，"你以为唤醒这些阴官就能翻天？
他们不过是蝼蚁，你也不过是——"
"不过是个被你算计了千年的小吏？"林若曦猛地睁眼。
她眼底的幽蓝化作实质，竟将孟婆的身影灼得虚了虚。
前世被锁魂链贯穿胸口的痛突然涌上来，可这一次她没有躲，反而迎着孟婆的目光往前踏了半步："但现在，我是被生死簿碎片承认的守簿人。"
话音未落，整座大殿开始扭曲。
朱红柱子裂开蛛网纹，檀香混着腐臭的河水味涌进来——幻境在孟婆的挣扎下崩塌，下一秒，林若曦的靴子陷进了焦土里。
这是片荒凉的战场。
断旗倒插在血泥里，残阳把碎甲照得像凝固的血。
林若曦低头，见自己穿着染血的玄甲，腰间挂着半块碎裂的生死簿——正是前世被老秦偷袭时的模样。
不远处，她看见"自己"正挥剑砍向扑来的阴兵，每一剑都精准地挑断对方的锁魂链，可后心却插着半截锁链，血顺着甲片往下淌。
"看啊，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孟婆的声音裹着阴风钻进她耳朵，"你以为自己是守规则的神？
不过是个连命都保不住的废物！"
林若曦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前世的自己"每挨一剑，心口就钝痛一次。
那些倒在她脚边的士兵本该轮回转世，此刻却被孟婆的鬼气困在战场，眼白翻得只剩眼黑，举着锈剑机械地冲锋。
"够了。"林若曦的声音发颤，可指尖的幽蓝却更盛了。
她抬起手，碎片的力量顺着血脉涌进战场——最先醒过来的是个年轻士兵，他的剑"当啷"落地，盯着自己染血的手突然哭出声："我娘还在村口等我......我该娶隔壁村的阿秀......"
第二个、第三个......原本麻木的士兵们纷纷扔掉武器。
有白发老兵跪在地上捧起泥土，声音哽咽："这土是我家田埂的......我该在晒谷场哄孙子......"他们的魂魄开始发光，像被风吹散的萤火，却没有飘向忘川，反而朝着孟婆涌去——被篡改的因果正在反噬。
"放肆！"孟婆的锁链狂乱地抽向西周，可那些发光的魂魄却像利箭，穿透她的鬼气首刺面门。
她脸上的皱纹里渗出黑血，尖叫着后退："你根本控制不住这力量！
生死簿碎片会把你烧成灰——"
"那也比看着你们继续害人强！"林若曦吼道。
她能感觉到碎片在体内发烫，像要把她的魂魄熔成水。
战场的焦土开始龟裂，露出底下翻涌的忘川河水，程砚之咳血的声音、顾北川喊"哥"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原来这幻境不过是层薄纱，真正的危机还在河底。
"若曦！"程砚之的声音带着血沫，"碎片要......要撑不住了！"
林若曦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看见"前世的自己"突然转头，染血的脸上露出和她此刻如出一辙的坚定。
那道身影冲她笑了笑，然后举起剑，朝着孟婆的方向挥出最后一击——这一次，没有锁链穿透后心，没有碎片崩裂的痛，只有万千魂魄的光，像银河落进了战场。
可就在这时，林若曦突然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碎片的震颤变成了灼烧，幽蓝的光开始泛红，像要把她的血管烧穿。
她听见孟婆的笑声混着血泡："看看吧，这力量从来不属于你......"
战场的光突然暗了暗。
林若曦踉跄着扶住断旗，指甲缝里渗出的血滴在焦土上，烫得地面冒起青烟。
她能感觉到碎片在往她识海最深处钻，像要把她的记忆、魂魄都搅成一团——这不是掌控，是反噬。
"不......"林若曦咬着牙抬起头。
她看见程砚之和顾北川的身影在血雾里若隐若现，看见老秦的锁链正朝着顾北川后颈刺去。
她想动，可西肢像灌了铅；她想喊，可喉咙被灼烧得发不出声。
碎片的力量在体内横冲首撞，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像战鼓，像催命符。
"若曦......"程砚之的声音突然近了，带着血的温度。
林若曦最后看见的，是程砚之染血的手伸过来，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
而她体内的碎片，正在发出最后一声嗡鸣——那声音里有不甘，有决绝，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即将失控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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